“苏。我幼时很丑陋。”小依看在沙发上读欧洲文学。
“哪里。印象里女童大抵都差不多,分不出什么特别漂亮或丑陋的吧。”我十分不以为意。
“不。是真正丑陋。头发枯黄稀疏毫无光泽,身材瘦弱矮小。面色惨白无血色。龅牙。母亲买来各种漂亮衣裙想要补救,最终放弃。我另她失望。”
“你是否早产?”我这样猜想。
“不。并非早产儿。只是受母亲体质影响,难以吸收母体营养,出生时仅仅三斤八两。几乎命悬一线,父亲几乎要决意放弃我。母亲慈爱不舍,我终于得以保全。后来经常听父亲提起出生时的情景,据说小脚仅似花生大小。”
“呵。那样一个小人儿。”
“是。虽然没有成为弃婴,但依旧不争气。各种疾病连连,母亲三天两头需要背着我去医院。我那时幼小心灵若有知觉,必定也会嫌恶自己。”
“都是上天安排你诸多磨难,与你无关。”
“可我依旧不肯积极,自闭内敛。不肯融入他人。直至成人还叫母亲担心。苏,你幼时可过得愉快?”
“太年幼的事情记不清了。听姑姑阿姨之类人称我那时丝毫不怯人,人前吟诗跳舞,全然不觉忸怩。”
“那多伶俐惹人喜爱。”
“不清楚。我没有记忆。说不定是母亲训练有素。她习惯让我人前表演,乐此不疲。”
“天下大多数母亲都如此。十月怀胎,受尽磨难生下来,我们若是争气,她们的付出才觉收支平衡,那时邻居家的小孩,每次成绩不达母亲所望就需写检讨关禁闭。”
“原来很多人都是这样过来。”我有感触。“小学开始,成绩若在班级前五名之外,回家后必定是狂风骤雨。母亲把菜端上饭桌都是重重的声音,我心里发怵,只能默不吭声地等待。她若是骂我一顿还算轻的。最可怕的是冷战,长久地不理会我,有不知情况的好朋友过来唤我出去玩,她不搭理我的朋友,我连解释都不敢。只得看着好友自己识趣离开。久而久之,没有几个朋友愿意去我家。这样的局面非得等到下一次考试扳回名次才可以缓解。后来一直做梦梦到自己坐在小房间里,好友站在客厅,问我母亲,“苏彤呢?我们约好一起去公园。”母亲转过身去不理会,我想出去解释,但是门怎样都推不开。急得满头大汗。这样惊醒。”
“那我的确幸运太多。母亲很少在任何事情上为我制定规划,也很少为我决断。她对我的课业也关心甚少,我若是兴致所至去做些什么,她又是绝对帮我。我跟她之间,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说她倾听,很少给出意见。现在想来,真是难得的好母亲。”
“小依,这样说来我真心羡慕你。我的童年实在被压抑太多。”
“也许。可是我依旧很少觉得快乐。”
“为什么?你不肯尝试,做的事情过少?”
“不,也许我觉得太多事情事不关己。某种程度上我可能遗传了母亲的气质,总觉太多欢愉与我无关,也很少有事情可以与他人分享。”
“听起来像自闭症。”
“是。我的确自闭。只是后来被迫经历太多尝试,摔得头破血流,渐渐知道自己的性格。藏得好,亦懂得如何去利用。很多人以为我是天生抑郁质。”
“当然,总是不能永远在温室长大。像我,笑脸逢迎,忍让少怒,样样都是从头学起。现在做的依然不顺手。有时常常幻想生在古代倒好了,不用识字念书,十几岁便嫁人,相夫教子。不需要出去跟出去跟这些男人争食。”
“哪里好过。若是生在清贫人家,照样柴米油盐,耗尽此生,丈夫若争气些,你还需赞助他考功名,考个十年八年未重,你一生气血尽丧,若是侥幸中得功名,那人若不仗义,抛弃糟糠之妻,岂不活活气煞你。”她边笑边继续说,“若你运气好,生在好人家,富贵之家免不了三妻四妾,你又要与人争斗。再一个不小心落在帝王深宫,更有的你苦头吃。”
“哈哈。小依你这想象力,倒是可以考虑写小说。”
“这倒是个好主意。说不定书卖得好还可以冠个畅销书作家的名,名扬四海。”
“哈哈。”又是一段愉快的谈话。
只是每日这样的谈话时间不会过长,一则我没有时间,二则觉得需要控制进度。小依向一个容器,慢慢倾倒出内容物。童年记忆,少年往事。并不总是愉悦的事情,我猜测叙述对小依来说同样需要气力。所以不得太急。
决定谈话时间更直截的制约因素是,我的工作比往日更忙。
宋之航和小米双双离去,部门又恢复沉寂。幸亏还有活跃如往常的芳姐。
只是这几日,芳姐也变得寡言起来。十分不像她的风格。她那样的火爆脾气,若是与人争执或者孩子的问题,通常都会揪着我们大喷口水宣泄一通。有一次孩子数学考试才70来分,她竟然把孩子的卷子复印多份要我们观摩评理,弄得大家啼笑皆非。只是这几天,她的反应太不寻常了。
“芳姐,昨晚是没有休息好么?”休息时我试着探寻究竟。
“有么?我脸色难看吗?”
“是。眼袋明显,发型也没打理过的样子。不像平日的你啊,难道是为孩子辅导功课?”
“可能吧。也许是天气原因。”她回答显然力不从心。
“要不下班后一起去逛逛?”我继续试着找寻机会沟通。
“不。不了。你玩得开心。”她走开。我不好再问。
办公室变得寥落起来,现在才知什么叫做三个女人一台戏。小米走了,芳姐沉默,那些男将也多半不言语。有时几个小时除了打字和电话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别的交谈。这样下去的深闷环境,我恐怕要抑郁。
工作之外的消遣也少,何瑞开始新的项目,扬言不完成不出关。我下班后也少了一个去处。除了偶尔跟人事部的程经理一起吃个饭,每次都不是刻意。因为部门的事情难以走开,所以只好在临下班时紧俏的时间内去探听新人手的事情。有一次谈完还未起身,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叫起来,程经理没有介意,当即带我去吃烤肉。我一直以为程是那种生活古板的老式人,但他选的地方实在不可挑剔,那家烤肉店显然是路边摊不可比拟,但是布置温馨,很有人情味。我们坐下不到几分钟,看到他部门的其他同事,想来以前程经常带他们过来,他们也不介意我在场,很快吃成一片。他们唤他松哥,互相开着玩笑,丝毫不觉生分拘谨,程对他们之间的每个人几乎了如指掌。整个部门好似一个大家庭。果然不愧为人事部经理,我在心里暗自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