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看着这条高速路朝我蔓延过来,然后在我的眼前延伸开去。我用奔跑的速度追赶坐在四个轮子朝前滚动的车里的人们。然而这条路要通向什么地点,我会遇见什么结果,而我跌跌撞撞是能够到达终点还是半路就会累死?”
一次次从梦里醒来,狗娃总是习惯性的摸摸枕头底下的钞票是否安好,然后擦擦汗水拼命睡去,他努力告诉自己“你必须睡去,而且要睡好,养好你疲乏的身体,要不然明天高架子上稍微打盹就会要了你的命。”
这是狗娃想了无数遍的问题,他也曾想:“干完这一个标段就不干了,应该去过上一些关于那么一点点青春还有浪漫的生活,重要的是他应该有一个稍微像样一点儿的家了。”于是KTV会所,洗浴中心,摩托车,玫瑰等等一些狗娃认为是最浪漫的名词便会涌满他的脑子,然后又在某个晚上的某个梦里,从他的喉咙倾落到那位不知道名字的“初恋情人”那里去。
金城的KTV会所和洗浴中心是狗娃来到这座城市以后最想去的地方,那里也是狗娃所谓的“最顶级的精神消费”。他无数次认为,只有那些有头有脸级别的人物才会出现在那里。那里代表着身份与地位。他曾经有无数次地想过要抬高自己的身份与地位,于是他决定去证明一回自己,那是去年年底结算工钱的日子,那天是腊月二十六。阳光灿烂,吹着大风。
六指包工头站在工地的小山头上宣布今年休假两周,年后再开工。也就是说这个年假要放到大年初五。
金寡妇家里的狗娃在灯光下伸出他的七只手指,一遍又一遍的计划着他这一年来最长的假期,他再一遍又一遍的算着他的工钱。整整四千二百三十五块四。他总觉得六指包工头是在骗他了,他无数次地起身想去找他问个明白又不自觉的坐了下去。他自言自语地说:“是的,是还有拖欠着的两千四百块,六指包工头也说了年初就会结完。跟着他快两年了,我应该相信他,他还带我去见识过,因为他我才有了梦想。”
六指包工头是本地上的小县城里落寞的官二代,名叫李承恩。父亲是他们这个县里的上一任高官,不过死得很早,母亲改嫁给比他死去父亲要年长很多的一个老头了。计划中高速路就要经过他们的这个穷县,蒙阴着死去父亲的一点人情余温,他便很顺利的接下眼前的这个标段的工程。这倒很符合他承恩这个名字,又因为两只手都多长了一根小指头,工人们便称之为六指包工头。于是六指包工头和李承恩都被“名副其实”了。他倒也不嫌弃这两个名字。开着他的那辆东风牌皮卡车旋在不怎么大的工地里。从皮卡车下来的六指包工头一手拿着他那“大哥大”式的手机,另一只手则是提着五块钱一瓶的大瓶装雪碧。大大的桶鞋套在他快要见到骨头的小腿上,在泥土里费力地向前拔着。那披着的西服好像稍不留意就要滑向地下的脏泥溏里去。可是工人们很少见到她那漂亮的老婆坐在皮卡车里。
六指包工头的那位漂亮老婆名叫管苢琪。工人们称之为“丁字裤”。是六指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八年前嫁给了他。那时候六指的父亲还在人世,是他们县的县太爷。管苢琪的父亲是个商人,两家都是当地的名门旺族,门当户对,人人看了都惹眼。在他们结婚的那天,笑声,鞭炮声笼罩着这个小城。县长大人出动了全城的公务车去接新娘,也引得了全城出动来看那位新娘。县里的老人说除了解放那天,这算是最热闹的一天了。的确,生活在这座小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阵势。
只可惜在他们结婚一年后那县长大人便死了。那个县长的女人也不管这对年轻的夫妻重新了她的生活。其实她嫁得并不远,也还是会经常来看他们。两年后他们有了一对龙凤胎,日子也过得热闹起来。自从六指承包到了这个工程,他和老婆多数的日子是在工地上的,那两个刚满四岁的小孩便搬进奶奶的“新家”里去了。两个老人虽然很喜欢这对可爱的孙儿,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精力也有些不够,再加上他们商量好了要好好地享受这越来越少的浪漫时光。现在他们将两个孙儿转手到县城里上托儿所,久久才去看望一回。这么一来,孙儿认了那个“新爷爷”,六指自然也就认了那个“新爸爸”。
2
狗娃想着想着又算着算着,这就已经到中午时分了。
腊月二十七的午后,大西北空旷的原野上狂风肆意,毫无方向的刮着。一片枯黄的草随意摆动在风底里,远处高山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了。走出金寡妇的家,狗娃不自觉地哆嗦一下身子,互相揣在棉袄袖子里的两只手分别紧紧的捏着一把钞票。那是他对这个年假最好的安排。
按着他的计划,那是狗娃今天为了去证明自己的身份所需要花掉的两千块。左手是八百块,是要买一套西装,衬衫,还有V领样式的针织毛线衣。右手是三百块,是要买一双皮鞋和几双袜子。剩下的三千一百三十五块四,他锁进了他自己缝在内裤里的那个袋子里面去了,厚厚的钞票在他不怎么宽松的棉裤子里鼓起了大大的一包。他决定去买那些装备的同时顺便存到账户里去。来的时候爷爷给他开了一个农村信用合作社的账户,他们说好了这回是来挣结婚和起新房子的钱。等做工赚到了钱就把它存进这账户里边,狗娃拿卡,爷爷保管存折本。这样他便可以安稳一点儿到这个工地做工,而目前是能安稳一些过这个年。
他用心地观察着年底的都市——总是那么的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潮水般的涌动着。站在街头的狗娃总算鼓足勇气融入到人群当中去了,他总是很用心地观察从身边经过的每一个路人,看他们怎么样穿着打扮。每当有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人从他身旁走过,他便会自然地回头又打量一遍那位路人的背影。就这样,狗娃跟着人潮在集市里游荡。他走到一个正在搞电器促销的台子前,台上的大屏幕彩色电视机,大音响,还有主持人手里的话筒这些对于狗娃早已经不再新鲜了。因为去年包工头早就带他们去KTV会所里见识过,那天晚上他还用这些东西唱了他那时候唯一会唱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把所有人能都唱哭了,最后还被六指那群兄弟骂扫兴,险些就狠揍了他,幸好六指明白事理劝住了狗娃才幸免于难。想到这些,狗娃笑了笑又摇摇头转而不屑的扭头离去。
他今天的目标很明确。他走到一家服装店前,这是他转了好几圈后认为最有“分量”的一家。特别是门前站着的被狗娃定义为穿旗袍,丝袜,高底鞋,化浓妆的“小姐”甚是符合“标准”。
狗娃思量了一下自信满满的走了进去。门口的小姐异口同声地迎上一句:“您好,欢迎光临Absolutely a man's world。”狗娃像是听懂似的点了点头走了进去。进到店里,狗娃的手终于从袖子里拉了出来,于是两把钱以及眼前的这个衣服破旧的乡下人把所有店员都给愣傻了,门口的那两位”小姐“的四只眼睛也朝店里望来。
这时一个导购迎了上来又说了一句“您好,欢迎光临Absolutely a man's world,请问先生你喜欢要什么样的款型?”。狗娃把钱揣进兜里,他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才回了一句“现在……你……这位小姐……嗯……你给我听着……我现在要一套西装,衬衫,还有V领样式的毛线衣。要与我整个人配合得来的。”
“配合?”那位小姐很快反应过来又说“先生,请放心,我们这有合您这身材的码子。”
“嗯,对,是要合身的,找出来我试试……”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反复试穿。狗娃终于找到了想象里的那个自己了。看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狗娃决定就要这套了。
“小姐,给我包起来……就这套……包……包一下!”可那个“小姐”早已不耐烦的站在那里,她略带一些瞧不起的口吻说“先生,价钱有些贵。”这位“小姐”似乎想起狗娃刚掏出的那把钱是远远不够的。也许她是怕经理说她不尽责只好忍着被这乡下人使唤。
“多少?我有钱,有钱,我买得起。”狗娃肯定的回答。
“先生,打折下来一共一千一百八。由于我们现在是新年活动,还可以送您Absolutely a man's world饿狼系列皮带一条。”
听到那个声音后狗娃愣住了,任凭那位小姐怎么叫都叫不动,他呆呆的想了整整三分钟,可在他想到想象里的那个狗娃后终于醒来。
“要了。”于是他从内裤的袋子里掏出了钱来。
狗娃自信满满地进去终于还是自信满满地走了出来。刚站到门口没多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的一阵冷风狠狠地打在狗娃的脸上。狗娃似乎觉得这不是按他的计划走了,偏风了。然而计划的最终目的是要去证明一下自己,也没有偏离主题。这个念头使狗娃坚定的去寻找皮鞋去了,然而这回他再也不敢走进门口站有“小姐”的鞋店了。他逛遍了整条街,狗娃最后花了三百块钱买了一双皮鞋。两双袜子是送的,这使狗娃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3
傍晚时分,狗娃兴致勃勃的满载而归。老刘子坐在火堆旁,两只眼睛透过门缝凝望着很远的地方。要过年了,他是想家了,想老婆了,也会在想儿子应该会叫爸爸了吧。在很多个夜里,出来时他那刚出生的可爱模样的儿子的脸,总是在很多个梦里对着老刘子不满的哭,于是老刘子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母子,只好更加努力的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