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就是为了更好的了解呀!都是过来人,就别装纯洁了。”董聪边笑边说,还用右手摸了摸知安的头。显然,他是想用轻松的玩笑话拉陇两个人的距离。但知安完全不能接受他的玩笑,相反,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什么叫装纯洁?难道我离过一次婚,就连自尊、自重的权力都没有了吗?知安又羞又气,不再说话。车一停下她就跳下去,想了想,回头对董聪说了一句:“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们不用再联系了。”
后来,无论董聪怎么解释,知安都铁了心不再理睬他。李静问知安为何如此决绝,知安老老实实问答:“我们不是一类人,还是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董聪岳母知道后对李静感慨:“你家小姑,性格太倔强,是不容易嫁掉的。”
还有一个以前的大学同学,如今是某重点中学的教导主任,不知从哪里知道了知安离婚的消息,主动找上门来联系她。他说:“我离婚两年多了,相亲都相累了,知道你现在也是一个人,我就很高兴,觉得是上天在成全我们。我们读书时是同学,现在是同行,我们都没有孩子的拖累,各方面条件都很般配。”
这位同学不仅自信,还很执着,认定了和知安很般配后,每天都要电话、短信联系,一到周末就安排约会。但当他得知知安辞职去学心理学时,他认为知安简直是疯了,三十多岁的女人放弃稳定的教师工作,重新去学习、去找工作,太不成熟、太不可理喻了。他的苦口婆心也没能阻挡住知安。知安正式辞职后,他就从知安的生活里消失了,是彻底的消失,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9点半开始举行结业典礼,几个领导讲话,知安拿到心理辅导师资格证书时,已是上午11点。
段志勇给她发的证书,他大声地说:“恭喜你,丁知安同学,你从没接触过心理学,半年下来,以优异的成绩一次通过,了不起,真为你骄傲。”然后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右手,大拇指在她的手心,食指在她的手背与手心相对的那个点,同时暗暗地用力,一种微电流从她康复不久的右手出发,迅速穿透全身。麻酥的恍惚中,她听到他伏在她耳畔,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呆会一起吃饭,我给你庆祝。”
结业典礼一结束,知安就收到了段志勇的短信:北楼北门18—3,等你。
26层高的北楼,被学校号称校园最高的标志性建筑,说是校园其实已经是校园的边缘,准确地说,这个高度和学校没有什么关系。北楼是校园的一堵巨型围墙,大半都没在校园内。据说是几年前学校和开发商合建的,朝学校的南面归校方,朝马路的北面归开发商。各开各的门,互不影响。南门这一面,只有群楼的6层,是学校的综合服务中心、电影院、室内运动场。北门那一面,不仅有6楼的群楼,还有群楼之上20层的塔楼,开发商拿去搞商住两用。
知安走进北门。上电梯的时候,她在想,18—3到底是私家菜馆,还是有简餐的咖啡厅?到了18楼,找到3号房,按门铃,段志勇系着围裙出来开门,她才知道这是他的家,他正在自备家宴为她庆祝。酥麻的感觉又涌了出来,知安站在门口有点儿不知所措。
“进来呀,傻傻的干吗?是不是觉得我是魔术师,结业典礼才完,我就变出一桌家常菜?没那么神奇,主菜都是我一早起来准备好了的,这会只是热热而已,鱼和蔬菜只有现做。”段志勇把知安拉了进来,直接拉进厨房,帮他打下手。
知安一直喜欢厨房,走进厨房,她内心里那只狂跳的小兔子就不再扑腾了,像农民回到了乡村,有一种熟悉的妥帖与安顿。也是神奇,不需要段志勇指导,她像有灵感似的弯腰打开左下方的厨柜,找到隐藏在其中的一个嵌入式消毒柜,拿出装菜的碗盘;段志勇刚洗好菠菜,她就很默契地知道他要炝炒,伸手打开右上方的厨柜,拿出装干辣椒和花椒的乐扣调料盒;鱼才切成片,她就拉开冰箱,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猪油罐;他做完菜,哼着小调在往餐桌上摆,她把菜板、刀、锅、多余的碗筷,洗净擦干放入厨柜,还顺便把地板、灶台、烟机上的油渍清理了。
他端完最后一道菜,她已把厨房快速地清理干净,正在洗手,准备到餐厅进餐。他从背后抱住她,她心里那只小兔子又扑腾起来,身子哆嗦了一下。他扳过她的身体,让她的眼睛正对着他的。她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羞涩地低下了头,她看到他眼睛里的慌乱、犹豫、渴望,她觉得自己是同样的慌乱、犹豫、渴望,但她又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她想挣脱他的拥抱,他却把她抱得更紧了。他身上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有些晕眩,清寂半年多的身体有些不听理智的指挥,瘫在他怀里柔软无骨。
他把她抱到餐椅上,打开音响,舒缓的萨克斯曲《回家》缓缓流淌。他吃得很少,不停地给她挟菜,把鱼片上的细刺小心地剔掉,再放到她碗里。他不说话,眼神微笑着告诉她多吃点儿。和其他人上桌先喝酒不一样,吃到快一半时,他才拿出红酒和水晶杯,给她倒了一点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拍拍她的手,再端起杯子轻声说:“你真棒,祝贺你。”
知安这会才缓过神来,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下意识地端着杯子与他碰杯。
他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握住她空着的那只手,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们都是有历史的成年人,关于你的过去,如果你高兴愿意说,我乐于分享;如果不想说就别说。我只想告诉你,我们遇到了,以前的一切就都过去了,从此我们只管愉悦地享受生活的美好。”
陈秋来父亲出现在知安眼前时,知安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两年不见,老人老了很多,头发掉得差不多了,背驼了,牙掉了。老人带了些云峰的特产给知安,知安问他是不是来重庆看病,老人摇摇头说:“不是,他们让我来参加孩子的百日宴。”
知安心里一热,感动于老人的良苦用心,他的孙子一百天了,但他说的是:“他们让我来参加孩子的百日宴”。
老人说:“知安,我本没有脸来见你的,但我明天就回云峰了,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我一定要来当着你的面,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们陈家对不住你。”
知安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安慰老人说:“您千万别这样想,我和秋来分手是我们俩的事,与您和春跳都没有关系。”
陈秋来和王力对办所谓的百日酒一点兴趣也没有,但王力父亲坚持要办,不仅要办,而且要办得风风光光、轰轰烈烈。“你们结婚都没办,这次一并补上,所有的亲戚、朋友、同学、同事、熟人,能通知到的都通知。我知道王力瞧不起云峰那小地方,就在重庆办,在重庆最好的酒店办。”他兴高采烈地说,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百日酒在王子饭店举行,父亲包了四辆大客车,把云峰的老乡及关县的老领导、老熟人浩浩荡荡地拉到重庆。陈秋来花高价找的公关公司,红地毯、签名墙、礼乐队,都弄得像模像样。大客车到饭店门口,鸣炮奏乐,鲜花掌声,很是气派。
开席前是双方家长致辞,王力父亲洋洋洒洒说了很多感谢、回忆和展望,最后总结说:“秋来和王力都是云峰的孩子,云峰的山水养育了他们。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来到重庆,在人山人海的大城市有过迷茫、有过错过,但最终走到了一起,并有了幸福的结晶。我相信这是天赐良缘,是云峰的祖先在天显灵,两个孩子的母亲都已仙逝,此时她们一定含笑九泉……”顿时引来了雷鸣般的掌声。
陈秋来父亲坐在大厅左边角落最不起眼的地方,他本不想上去发言。王力父亲一口一个亲家,把他叫上了台。老人站在台上,望了望陈秋来怀中的孙子,又望了望王力,最后把目光望到远处,他一开口全场静默。
他朗声说:“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但我不想来的,老镇长非要我来。我不想说什么的,可是老镇长非要我说,那我就说了。陈秋来不是个好东西,他媳妇知安是多好的姑娘,知书识礼,对人厚道,对他多好,对我们一家多好,他翻脸不认人,说不要就不要,良心都被狗吃去了。如今他攀龙附凤,成了老镇长的女婿,又给老镇长添了外孙,其他我也不想说什么,只希望他光明正大做人。我们陈家世世代代是农民,但做人的道理我们是晓得的,我们从不做那些见不得阳光、被人戳背脊骨的丢人事。”
“亲家,你太封建了,孩子的感情问题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不能用死脑筋去看。你都是当爷爷的人了,怎么这样不会说话,今天是什么场合?”王力父亲尽管嘴里喊的是亲家,但语气已经完全是镇长的威严。几个乡亲跑上台,边劝边把陈老伯拉下了台。
陈秋来的大学同学这一桌,都认识丁知安,陈老伯在台上义愤填膺的时候,几个女同学的眼睛都湿了,男同学个个不吭声。陈老伯被老乡拉下台时,一个男同学说:“我倒真不觉得陈秋来赚了什么,丁知安可比他现任老婆年轻漂亮。”
“那当然,当陈世美也是有代价的。”另一个男同学附合道。
一个女同学愤愤地说:“你们这些臭男人,平时都叫嚣女人势利,嫌贫爱富,只知道傍大款,你们势利起来比女人厉害多了。”
“嘘,你们这是干嘛呀!我们是来吃人家孩子的百日酒的,怎么搞成了批判大会,不要跑题。生活是每个人自己的,陈秋来同学过得好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们作为老同学,可以对他的选择不理解,保留个人看法,但我们还是要尊重他的选择,并为他祝福。”一个看起来年龄大些的男同学叫停了大家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