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同学小名叫二毛,他也是我们家的邻居,住在一个大院里,而且我们都喜欢玩篮球。放了学我们就赖在球场和体育室附近不走。借到球我们就打,借晚了借不到了,我们就跟人家打蹭球,或者去捣乱。
在体育室附近转多了,我们发现,邵老师经常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指导同学训练时,他顾不过来,别的老师来喊他时,他顾不过来,校园里有小混乱时,他去治理,也顾不过来。顾不过来时,邵老师就临时喊一个认识的同学看管一下,但大多数时候,他急匆匆就走了,过一会再回来。
二毛也是个调皮精。有一天放学走在路上,我们突然提出要去偷一个篮球,而且两个人都想到一起去了。
商量好之后,第二天,我们按照商量好的办法,下午一放学,我们就抢先去借了个篮球。借到篮球后,我们就在体育室附近玩,你传给我,我传给你,一边玩,一边看邵老师走不走,如果邵老师走了,我们就能偷球了。
没过多长时间,邵老师果然离开了。我们赶忙故意把球往球堆里扔,这样如果被人发现了,也不要紧,因为这个球是我们借的。球扔过去之后,我们俩一齐扑到篮球堆上。看看附近没有人注意我们,二毛抱了一个篮球就跑,但我还一直趴在篮球堆上。这样如果被人发现的话,我们还可以说二毛抱的那个球是我们借的。等二毛跑到老师办公室后面看不见了,我才爬起来,抱起我们借来的篮球,到球场边不停地拍起来。
拍了二、三十分钟,邵老师回来了。我到邵老师那里把篮球还掉,一溜烟跑出了学校。二毛正抱着篮球,在学校外的巷子里等我。没想到偷球这么容易,我们俩兴奋极了,你拍一阵,我拍一阵,还一边跑着,一边把篮球往路边的墙上砸。我们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家。
但是有了篮球,我们也没能尽情地玩。首先,我们根本不敢把篮球带进学校,在班里我们谁也不敢告诉,怕同学报告老师。另外,明目张胆把篮球带回家,大人总是要盘问:篮球从哪里来的?我们就说慌:从同学那借的。说慌说一两次大人还相信,说多了大人就不信了。二毛只好求他姐姐帮忙,说是他姐姐同学的篮球,借来玩一阵子的。他姐姐比他大好几岁,已经上初中了,初中同学玩篮球的更普遍,说话大人也相信一点。
星期天写好作业,我们带着篮球到附近的二中球场去打。但是二中球场上都是大同学,他们经常欺负小同学,抢我们的篮球,占我们的球场。玩了两次,我们就不敢再去了。
有时候我们约集院里的小伙伴,一起到郊外玩去。去郊外时,我们就抱着篮球,你传给我,我传给他,有时我们还有意隔着水沟传球,弄得很惊险。假如不小心球掉进水里,我们就大呼小叫地折树枝,拉人绳,砸坷垃,想方设法把篮球再捞出来。
因为玩偷来的篮球太拘束,玩了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对这个篮球的兴趣小多了。后来有一阵子,有大半年时间,篮球干脆就躺在二毛床底下的一个破木头箱子里,上面盖着破布,睡起了大觉。
偶尔我们想起来,就趁他家里没人的时候,钻到床底下去看看。篮球上都是灰,并且瘪进去了一个坑,是跑气跑的。学校邵老师那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寒假过后,开学不到两个月,天刚暖和,有一天下午,二毛突然神情慌张地把我拉到背地里,说:不好了,我跟我姐姐吵架了,我姐姐说要把篮球的事报告咱们班主任。听到这个坏消息,我心里也很害怕,因为要是叫家里大人知道了,肯定得挨一顿打。我们情绪低沉地商量了半天,觉得应该先主动把篮球还给学校,以免二毛的姐姐先去揭发。
下午一下课,我们就跑到二毛家,把篮球拿出来,擦干净,到学校班主任办公室,主动向班主任交代了我们偷篮球的经过,并把篮球交给了班主任。
第二天早操以后,像往常一样,全校的五年级都集中在小操场上听老师讲话。今天讲话的是我们的班主任。他说着说着,突然不点名地讲起了我们偷篮球的事。
他说:有两个男同学,想玩,从学校里拿了一个篮球回家,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呢?这是一种偷盗国家财产的行为,所幸,这两个同学提高了认识,主动向老师作了坦白,避免了向更深的腐朽没落的深渊滑下去,我们希望这两个同学以此为教训,向先进同学看齐,争取作一名毛主席的好学生。
班主任讲话的时候,不知道当时二毛怎么样,我浑身禁不住地直发抖,脸上直淌冷汗,心里怎么想止都止不住。旁边的同学小声问我:你怎么直发抖,可是生病了?我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过了很长时间,有一天在二毛家里讲起篮球的事,二毛的姐姐也在,二毛跟他姐姐早就和好了。我们问二毛的姐姐:你后来可去报告了?二毛的姐姐想了半天,才想起篮球的事,她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吓唬你们的。
我们都大失所望。二毛的姐姐真会吓唬人!但,谁又知道她是吓唬人的呢!
越墙记
小时候,电影对我们的吸引力真大,但那时看电影又真难。一是电影片子少,二是电影院少,三是电影票少。六十年代中期以前还好些,那时候我已经有好几岁了,上小学了。特别记得有一次,电影院里放一个战斗片,别的同学都看过了,我因为生病没看成,病好后去上学,老听同学说起电影里的人物和故事,就回家闹着要看。大人被缠得没办法,给我五分钱,叫我自己买票看去。我匆匆忙忙到电影院买了票,进了场。电影一开映,越看越不对头,是种玉米的事情,一直到片子放完,战斗场面也没出来。原来是科教片。
文化大革命,上初中的时候,南关盖起了一座新电影院,叫人民电影院。电影院还没有完全盖好,就放起了新电影。电影是阿尔巴尼亚的《第八个是铜像》。放电影的那几天,电影院外边像过年过节一样热闹。电影一场接着一场放,上一场还没放完,下一场的观众都已经聚在电影院门外的小广场上等着了,连小广场外的大街上,都站满了人。
吃过晚饭,我嘴一抹,就往电影院跑。因为电影票都是机关包场,或预定的,我只能在外面等人退票。但是退票的人非常少,还都被大人抢去了,根本轮不到我们。转悠来转悠去,只听附近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说:走,上后头翻墙头去。我一听,立刻就跟着去了。
拐进一个小黑巷,就是电影院后院的高墙头。这里已经聚集了一二十个男孩子了。有的打亮电筒找墙上蹬脚的地方,有的正往上翻,有的在下面帮忙,还有的四面望风。看见他们都翻,我没有多想,立刻找到一个能蹬脚的地方,敏捷地爬上墙头,和两个男孩子同时跳了进去。
跳下去脚还没站稳,还没看清附近的东西南北,院里树下的几个黑影,就扑过来拧住了我们的双手。我们拚命挣扎,但他们都是大人,我们怎么挣都挣不开。转眼间,他们就把我们又推又搡地推到了前院的电灯光下。“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好,不说,把你们关起来!叫你们的父母来领!”说完,他们就把我们三个人推进了还没有完工的售票处。
售票处里一地的碎砖头。一墙之隔的外边,就是小广场,人声杂乱。院里也都是人,他们是电影院里的人的亲戚、朋友、熟人,是先放进去的。我们想找个机会跑出去,但是售票处门口有个大人守在那里,我们才刚蹭到他跟前,求他放我们出去,他一巴掌就把我们推倒在碎砖地上,吓唬了我们一句,又转头跟外头的人说话去了。
没有办法,我们只好装成害怕的样子,装哭,干抹眼泪。装哭了一会,没有人同情我们,也没有人理我们。我不哭了,四面一看,里边还有一间小屋。我慢慢转到小屋门口,伸头一看,里边也是售票的,售票窗上面的小窗还没装钢筋,一个小孩能钻出去。
我心里怦怦直跳,故意靠在门框上又装哭起来,一边装哭,一边从手指缝里偷看门口的那个大人。门口的大人正脸往外跟外边的人说话,说得正欢。我呜呜着,慢慢往里间的门框里挪。刚挪进去,外面一看不见,我立刻转身跑到窗前,拉着窗框爬上了窗户。窗外站着的人都看我,还有人指着我说:小孩翻窗户了,小孩翻窗户了!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蹭蹭”几下攀上小窗,从小窗里硬挤出去,跳到外边的地上。
脚一落地,我拔腿就跑。我弓着腰,在人堆里钻来钻去,一直跑到大街上。怕他们追上来,我还不敢停,顺着大街一直跑到城河桥上。城河桥上有不少人,有人在说话,有人在下棋,有人在看夜。我在城河桥上呼呼直喘。他们不可能再追到这里来。
那时候,学校管得松,学习也抓得不紧,家里人又经常不在家,我们“自由”得很。
我抹抹脸上的汗,到城里转了一圈。转过一圈回来,又转到了城河桥上。我在桥上看人下了一会棋,望了一会夜,等下棋的散了,我才回家。
晒太阳
一到冬天,太阳就成了上好的东西。所谓上好,是说对于缺薪少炭的人们,它成为一种干净、健康而且免费的燃料。由于人类的成长,有史以来就是在阳光的不可缺少的参与下才得以完成的,所以人对阳光的依赖无所不在,对阳光、太阳的崇拜,也弥散于生活在各方土地上的人群中。
在物质不甚丰厚的年代,或物质不够丰富的社会中,冬季的严寒是难以抵御的,那时人们自然而然就期待起了太阳,期待起了阳光。太阳终于从阴云密布的天空中放射出了它的光芒,人们不约而同、迫不及待地用不同的方式晒起了太阳。阳光照射在人的身上,阳光可以带来温暖,驱散霉湿,杀死那些有害的、人体不需要的细菌、病菌,还可以带给人生的希望,鼓舞人们生活的勇气。这样看来,阳光当然是上好的了。
我们可以设想在缺薪少炭的岁月里,晒太阳的人们所制造的那种景观:许多衣不蔽体或衣衫单薄的成年人靠坐在面阳的石块、秸秆或墙壁上,饱尝太阳的温热,妇女们的怀抱里则哺育着不满周岁的幼仔。晒太阳的场面形成了一种特别的独到的文化情境。既使到了今天,在现代化进程略慢些的地方,特别是农村,晒太阳的情况依然十分普遍。
冬天是农村的闲季,对身弱力衰的老年人和真正闲下来的人们来说,寒流或大雪过后,太阳出来了,照射在麦秸垛、避风的墙根和面阳的河滩上,他们没有理由不去享受这上天免费和慷慨的赠予。热喷喷的阳光晒得他们拧开了袄扣,晒得他们不停地骚痒着头皮。在会吸烟的人们那里,青烟缕缕升起,消融在微蓝的晴空里。公鸡在高阜上打着鸣,狗在人的不远处展开四肢,牛犊温静地倚靠在母亲向阳的一面……晒太阳的场面总是立体的和有感染力、传染性的。晒太阳的感觉也应该是人们最好的感觉之一了。
即便在城市,人们晒太阳的心情也总是难以按捺。在休息日的冬阳里,所有高层公寓的阳台上,都会晒出各色各样的花被、棉枕和厚的衣物,这是清除城市病的一种好办法。
人们愿意到阳台上干各种事情:无事的男人会装模做样地拿一本厚书坐在阳台上看,其实就是在接受阳光的亲昵;少妇在阳台上逗孩子,经常这样做的母子,无疑会成长得更加健康。有兴致的人们,还可能拖家带口走出家门,走上街头,在阳光充沛的街头徜徉一两个小时。购物和浏览,可能是这种徜徉的一个方面,接受阳光的沐浴,则是另一个方面。都市的“文明”限制着人们,人们不再可能像自己的祖先那样,无所禁忌地、当众就拖儿带女蹲在墙根晒起太阳。
在城市里,人们总是要掩饰点什么的。
痴迷气功
气功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周围和附近的人纷纷加盟,隔三差五的听说谁谁学了气功了,谁谁谁学了另一种气功了。而且学功的人都有一种挡不住的真正的虔诚和痴迷,谈起气功来都决不会欲言又止。
前些年在上海听朋友说我认识的一位女编辑迷进去了;后来有一次听说单位里的一位同事也迷进去了。见面叙谈时,谈其它都不能尽兴,唯谈起气功来她会有说不完的话,剪不断的思绪。据我的观察,她们专心痴迷的程度,只有彻夜搓麻不归的人能与之比拟。
最近我回宿州父母的家,母亲的一个深久的朋友来访,开口闭口也谈气功,痴迷和虔敬的心情普天同一。在没有我的时候她们一家姊妹几个就和我母亲情同手足,她自然是看着我长大的,在我的记忆里她瘦弱并且多病。现在完全不了,她胖胖的,脸色很好,母亲说她是气功的直接受益者。她开始畅谈气功,她说她学的是智能气功。智能气功有个特点,就是有病治病,无病可以开发智力。她的儿子一家现在都练,孙女在练功前考试成绩只有80分,练功后增加到了90分以上。
她是五六年前开始练的,曾经自费到秦皇岛学过一期,她说练功你自己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对自己的功力也要有信心。她说有一次她的孙女受凉低烧,她决定在一天的时间里给外孙女发功治病,如发功不成再吃药打针不迟。她用自己的功力制成意念水,让外孙女喝下去,又按时按点对外孙女发功,到了第二天下午,外孙女就健康如初,四处跳玩了。我没有一点理由不相信她的话,凭我对她的熟悉程度,我知道她是不会说谎的。她说气功还可以发展工农业生产,对不了解气功的人来说,这近乎痴人说梦,但有大量无可辩驳的事实表明,受过功的鱼比没有受过功的鱼长得快,受过功的鸡比没受过功的鸡吃得多,受过功的水泥板比没受过功的水泥板强度高,受过功的灯泡比没受过功的灯泡寿命更长。末了,说起我现在想学不想学的问题。我说我现在还不想学。她说这都有个过程,到一定的时候,你会完全相信并且热心学习的。
我觉得这可能是真的,因为对许多真理的认识,都和人的年龄经历成正比关系。况且退一步说,学会一种大家都热衷的东西,即使不能治病强身,也是一种文化的积累,决不会没有益处的。她又用对未来充满憧憬和自信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将来的社会,必定是一个气功的社会。我相信这也是可能的。因为一种理想一旦确立,最终总会以某种方式实现的,历史上和现实中有许多例子,都可以为这种大胆的预言和假设举证……气功有传染性,我的口吻,也有某种气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