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园里的几株月季花开得正好。
阳光一照,鲜艳夺目。在色彩单调的金佛寺小镇上,能看到这么亮丽的鲜花,也只有艾沃沃这样的闲人,才有这心事,才有这能耐。
艾沃沃刚刚从城墙上下来,她在那里坐了大半天,啥也不干,就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清晰明亮的祁连山。
天空一片蔚蓝,蓝得发青透明。
在蔚蓝的天空下,祁连山的冰峰闪现着银色的光芒,庄严,肃穆,圣洁,看着使人心里安静。苍褐色的山体,蕴藏了无尽的力量,像西部的男人,粗犷,豪爽,沉默而寡言,却使人产生信赖感、依托感和安全感。
无端地,艾沃沃竟然流出了眼泪,这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快三十岁的女人,从堕落在青楼里卖笑的生涯起,她很少从内心里流泪。如果哭,那也是被男人逼哭的,骂哭的,甚至是打哭的。若干年后,她仿佛只有笑了。她找了个有本事的男人,陈乐勤的投机与搂钱的本事,在男人中是很少见的。他能在一个很低层的职位上,很快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子,却能飞快地发横财,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艾沃沃不清楚那些身居高位的大官是咋样发财和敛钱的,却亲眼看见过成堆的银圆与一块一块的金子,被陈乐勤收入囊中。她是见过大钱的女人,可跟了陈乐勤之后,她才闹明白啥叫钱。
这几年,她多多少少地也捞了一笔私房钱,那是些淘金客为了溜陈乐勤的沟子,巴结她的。不过,陈乐勤防范得很严,轻易不让她得到这样的机会。当初,她还以为陈乐勤是怕出事,今天她才明白,这是陈乐勤防着她呢。他不愿意让她也有钱,那样,他就不好控制她了。
艾沃沃曾经有过梦想,就是陈乐勤会把他的大老婆休了,把她纳为正室,然后,带着大笔的银子回到南方老家,在杭州西湖边上置一处大大的宅子,再生一大堆娃娃,从此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这些,也是陈乐勤告诉她的。
可是,自从那次陈乐勤当着她的面把何仁剁了之后,她的心底里对陈乐勤产生了一个深刻的变化,她怕陈乐勤了。她觉得陈乐勤的眼睛里,隐藏着一种极深的东西,那种东西是男人特有的,就是最珍贵的东西被人偷了之后的那种眼神。
陈乐勤还是要她,可与以前有了不同。以前,那是真把她当心爱的宝物在玩耍,现在,是把她当成了一种发泄的东西来糟蹋。陈乐勤像是有着许多的愤恨与怨气,只有在她的身上时,才能发泄出来。
艾沃沃生完气,想想自己的所为,觉得对不起陈乐勤,也便忍了。她更加殷勤地迎合陈乐勤,试图用更多的谄媚来挽回陈乐勤变冷的心。结果,艾沃沃发现,男人的心,一旦变冷,或变硬了,是很难再把它们暖回来的。
于是,艾沃沃的心,也慢慢地变冷了,变硬了。
这样,陈乐勤更加频繁地要她,连她身上不干净时也不放过,每晚都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同时,也把他自己累得半死。两个人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好在这种状态很快就要结束了。陈乐勤高升了。
艾沃沃就是不明白,陈乐勤杀了何仁,季朝栋为啥还重用他?
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陈乐勤明明已经很厌恶她了,却还要把她带在身边,要她随着到嘉峪关去。她想,既然都这样了,就是再去窑子里做妓女,也不能跟着陈乐勤受折磨了。
思来想去,太阳便升到了头顶,艾沃沃觉得晒得不行行,还有些渴,就站起身来,朝城墙下走去。
正午的时分,五月的阳光也已经有些蜇人,白皮肤露在外面,一会儿就变成了红皮肤。艾沃沃的皮肤白皙细腻,出来时又没戴凉帽,脸上便如同喝了酒一般。
城墙上没人值守,艾沃沃觉得很奇怪。其实,一是祁连山里的土匪被赶跑了,二是陈乐勤要走,新把总还没定人选,堡丁们落得清闲。这会儿正是犯瞌睡的时辰,找个凉快点的地方眯上一会儿,最是舒坦不过了。还有谁愿意这会儿在城墙上暴晒呢?
下了城墙,艾沃沃把手中的汗巾展了,用来遮阳,迈开三寸金莲,袅袅娜娜地朝家里走去。
这时分,在她的卧室里,陈乐勤与李宝贵正在达成一桩交易。
李宝贵昨晚做了一单买卖,他翻墙入室,当了一回蒙面大盗。在金佛寺堡开“广源兴”杂货铺的山西人李松轩,是远近闻名的肉头户,据说有数万家产,大都运回老家盖大院了。李宝贵平日里与李松轩以老乡相称,又是本家,便哥哥长弟弟短地走动着,很密切的样子。
李松轩是个生意人,异地他乡,能遇上这么个热心肠的本家兄弟,那是求之不得的。何况李宝贵在金佛寺的堡丁当中,还是个小头目,说话管点事。攀上了这个弟弟,等于上了一道保险,做买卖就没人敢来撩骚。
李宝贵为了当上把总,回去后半宿没睡着。这是块到嘴的肥肉,咋能让它飞了呢?如果是别人做了把总,那他李宝贵还是老兵油子一个,吃点喝点,小打小闹,啥时能发财?眼看自己三十多了,却连个婆姨也讨不上,都没脸回家见爹娘。
李宝贵暗暗发誓,一定要做这个把总,不论想啥法都要做上。正想得脑袋疼时,猛可里有了一个主意,去李松轩家里抢。凭他的估计,李松轩家里藏几根金条是没啥麻达的。说是去抢,李宝贵心里是想先借着,等做了把总,赚了钱,再还给他。再怎么说,他李宝贵还不是个坏良心的人唦。李松轩待他不错,他不能忘恩负义。
想到此,李宝贵偷偷地爬起身来,轻手轻脚地下了炕。炕上,一排子堡丁正在酣睡,张福田也打起了吓人的呼噜。这些傻
,别看没本事,就是觉睡得好。
李宝贵拿起衣服和一把短刀,又从墙上扯下了张福田的一条黑腰带,把门开了,溜出去。到了院子里,他松了一口气,把衣服反穿了,用黑腰带把脸蒙了大半。腰带上有一股怪臊味,他也顾不得了。翻墙出来,到了街上,城墙上值更的堡丁正打着三更梆子。
夜深人静,月光泻地。李宝贵专溜墙根,来到了李松轩的杂货铺外面。
西北小镇和乡村的房屋,多是干打垒墙壁,一般都不甚高,尤其是像金佛寺这样有着高大寨墙的小镇子,里面的居民所住房屋院墙,也就是高过人头,一踮起脚,院子里外的人就可以面对面谝闲传了。
李宝贵身为堡丁,又在盛年,虽无武功,一把子力气与利索还是有的。他跑了几步,手扒院墙,登了上去,复翻身下来,就到了院子里。广源兴杂货铺是前铺后家,院子紧连着卧室。
李宝贵来到门前,没费力气,用刀尖拨开了门闩,轻推一下,门悄然无声地开了。
李松轩夫妇睡在哪里,李宝贵是清楚得很。他很快就来到炕头,用刀对准了熟睡的李松轩,低喝了一声:“别出声,我只要金条不要命!”
不料,那晚李松轩不在家,他下乡收账没有回来,炕上只有他的婆姨与一个娃娃。婆姨惊醒后,见刀闪寒光,小便失禁,把炕都尿了。娃娃睡得沉,没有醒。
婆姨哆嗦着说:“大王,我们是小本生意,哪有金条唦?您高抬贵手,放了俺们吧。俺给你找点银子行不?”
李宝贵冷笑一声,怪腔怪调地:“你把我当傻子呢?谁不知你家有金条?快些个拿出来,不然,先奸后杀,还稍带着娃娃。”
他把刀尖朝婆姨的脸上划了一下,用了点力气,有血从婆姨的脸上流下来。
婆姨哭了,哆嗦着下了炕,从炕洞里取出了钥匙,却咋也打不开炕头上的箱子。李宝贵一把夺过来:“你真是个笨女人!”
他把刀放下,两手摸着大铜锁,摆弄了半天,总算打开了。伸手在箱子里寻了一下,摸出了三根金条,喜不自禁,赶紧取出来揣进怀里。又摸了一阵,只有些银锭和几张银票,也一股脑儿都揣了。
回身去拎刀,却不见了。
李宝贵心里一紧,再去寻摸,却碰在了钢刀上,手腕被划伤了。他骂了一句,再去握刀,却又不见了。
他觉得奇怪,便抓住了婆姨的手,才发现,原来刀在婆姨的手里攥着呢。
“你想做啥呢?”他低声地喝了一声。
“大王,你……你别……杀俺……们唦。”婆姨瘫坐在炕边,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把刀。
李宝贵拽了一下,没把刀拽过来,急了:“你再不松手,我就杀了你。快把刀给我。”
婆姨浑身发抖:“俺不……你别杀俺。”
“我不杀你,”李宝贵心里着急,把婆姨搂住了,想从她手里把刀子拿过来。
婆姨更加害怕,以为李宝贵要糟蹋她,便想挣脱开,一不小心,把炕前的夜壶打翻了,发出很大的一声响,随即,很浓烈的一股臊味散发开来。
娃娃被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坐在那里揉眼睛,喊了一声娘。
李宝贵更加着急,不顾一切地把刀硬生生地抽了出来,婆姨的手被割破了,吓得哭喊起来。
李宝贵匆忙之中,蒙脸的黑腰带也被刮掉,他顾不得捡起来,就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