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铭带着华淑瑶乘船北上,隔日登岸,随从减了大半,只留下八个少年中的四个以及数位心腹换马直奔商州。路途上,展铭没有乘马,而是将华淑瑶同自己放在一辆马车上,并且得意洋洋地告诉华淑瑶:“再过几天你就成为我展铭的夫人。我展铭出生入死二十多年,能得一位盟主做夫人,真是值啦。”
华淑瑶被封了八处大穴,除了吃饭,几乎什么事儿也不能做,闻听此言,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此话当真?”。她自从被神剑派掳走,再也没有机会留下云迹,自思即使马上被迫成亲,倚天哥哥也无法赶来。但是,就这时,她心里又涌起一阵难言的莫名情绪。这种情绪让她心烦意乱,呼吸都压抑起来。她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寻常女子,她在江湖上颠沛流离,对于世间的事情有极为深刻的了解,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是不明朗。那核心的内容她更加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只能对展铭道:“你放了我吧,除了成亲这件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见他不为所动,接着道:“我是十三省的总盟主,我有很多好处可以给你,给神剑派。只要你放了我——”
展铭万分怜悯地看着她,好一阵子,才道:“六小姐,你当真把自己当成盟主了?”
华淑瑶不肯认输,嘴硬道:“当然,我当然就是武林盟主。”
展铭摇摇头,不再说话。
华淑瑶盯着他的脸,无计可施,欲哭无泪。马车渐渐靠近一座城池,那便是商州,她仓惶之下,对展铭道:“展护法,我想去买点首饰衣服。”
展铭摇摇头,道:“到了我府中,吃穿用度都随便六小姐取用。虽然华家庄如今在武林上颇有名声,但是我的府第比起你家里,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又道:“六小姐不要琢磨逃离,因为你是逃不掉的。”想了想,下决心似的告诉她:“你已经被逸城公子交换给我们掌门。逸城公子不会再来找你。”
华淑瑶的担心被验证了,但因为不可避免的惊讶脑海中依旧被震得一片空白。她怎么也想不到程倚天和上官剑南会勾结在一起。而且,她背后另外存在的势力现在都不出现。自己一直是一枚棋子,这一点她知道,可这时候便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这也太快了。
车轮碌碌,一个新的深渊出现在她的眼前。
秋天的雨一旦下起来就会很缠人。天空一连多少天都阴霾着,天气冷得刺骨。
一位年轻的姑娘被两个小丫头搀扶着——这两个小丫头好像捧着万分珍奇的宝物,那么小心翼翼——三个人走进离商州城不到六十里一个规模较大的客栈。进了店,一个丫头向掌柜的要了个上房,又吩咐在雅间准备饭菜。那位姑娘一看就是身怀六甲,掌柜的非常玲珑,立刻着手安排了“清汤活鱼”“乳鸽燕窝”这样的补品。
进了雅间,那位姑娘对两个丫头道:“柳眉,香芜,这一路你们很辛苦,一起坐下来吃吧。”
柳眉、香芜两个丫头急忙道:“小姐您还是自己用饭吧,等您吃完了,我们自有安排。”
那位姑娘笑着道:“只管坐,我不告诉我爹爹就是。”
她态度那么坚定,两个丫头不好推辞,只好坐下来。桌上多了几个菜,柳眉香芜忐忑不安地吃了几筷子,突然脑袋一昏,摔倒在桌子上。那位姑娘等了一会儿,见她们果然没有动静,才起身站起来。
雅间外面还有两个年轻人把守,看到她出来,急忙施礼:“小姐。”
“嗯。”她不动声色走出门来,转脸道:“我出去方便一下,这屋子在我回来之前不许有人进来。”
两个少年齐声答道:“是!”目送主子消失在走廊那一头。
那姑娘下楼后叫来伙计,给了一锭银子给他,悄声吩咐他套一匹马车来。那银子分量足足的,别说一辆马车,便是十辆八辆也能给套过来,伙计拿到自然开心,不一会儿便依照吩咐将马车套来。
那姑娘也未多看车夫模样,只道了句:“去商州城,柳子胡同。”小心地上车,那车夫瓮声瓮气答应了一声,鞭子一扬,马车走动起来。那姑娘坐在车厢里,时不时隔着窗户的帘子往外看。突然,她发现路边的房屋雨来越少,景色也越来越荒凉,根本不是去城里的模样。吃惊之时,连忙喊:“停车,停车。”
马车不听指示,反而越奔越快。
那姑娘心知不好,伸手打开连到前面的窗子。只见一个少年回过头。她并不认识这个少年,只能看出他脸上透射出的痛恨以及杀意。
“你是谁?”她急切间问道。
那少年狞笑道:“我是谁,我是唐门的四公子唐见心。”
那姑娘愣了一下,反问:“你为什么要劫持我?”
唐见心一把抓住她扒在窗口的手。那姑娘被扯得坐不住,撞在车厢壁上。仓促间避开腹部,肩膀却撞了个结实,生疼。
唐见心“哈哈哈”狂笑起来。他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将马赶得狂奔。那姑娘跌在车厢里,越来越受不住,大叫:“停下,你快停下……”越喊声音越低,渐渐变成呻吟之声。
唐见心不仅没有停下的意思,赶着车往树林驰去。前方有一棵几百年巨木,狂风价奔到近前,刹那间,他将马头一拐,车厢停不住,飞快地向树干甩去,只听“咵嚓”巨响,树木巨震,落下无数绿叶。车厢半壁则被撞得粉碎。
唐见心仰天狂笑,拉着马停下来。他从车辕上跳下来,走到后面,要看看车厢里现在是副怎样的惨样。但是让他瞠目结舌的是,一半已经被撞碎的车厢里什么也没有。别说想象中该出现的鲜血,连同那姑娘,也和从来没出现在里面一样。
“怎么回事?”他惊讶地回身四顾,突然,他看见了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逸城公子程倚天。
程倚天来得不快,但是,唐见心却觉得就在一眨眼,他便来到自己眼前。唐见心想跑,脚不听使唤,最后心一横,大声道:“要杀要剐听便,喊一声我就不是唐家人!”
程倚天正将那位姑娘从怀抱中放下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向唐见心发难。他虽然没有表现出关切的言语,但是眼神中的心疼,对唐见心的怒意,想掩饰也掩饰不住。“云杉,”他哑声叫道,接下来便不知道该说什么。痛苦的神情倒是更加浓烈。
唐见心刻薄的个性没有因为险境而有半点收敛,见状忍不住冷哼道:“假情假意,人家肚子里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你再关心有什么用?”
这话刺着程倚天心灵深处最脆弱敏感的那块地方。他顿时怒火升腾,额头一条赤线黑气毕露。
唐见心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口已重了一掌。此刻程倚天内心的杀意被自己激发出来,当下再不留情,第二掌对准他的心脏疾挥而去。掌风之强烈如同一堵墙推至,唐见心双眼一闭,就要等死。结果,掌风已拂到面目,却怎么也没打下来。他急忙睁开眼一看,云杉拖着沉重的身体拦在他面前。
程倚天的真力已然到了收放自如的至高境界,千钧一发之际排山倒海的真力被他收回去。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余悸,因为只要慢一点,这般强的掌力,十个云杉,也要送了半条命去。肚子里的孩子,那更是保不住。
程倚天当然很生气,喝道:“你干什么?”
云杉看到他一扫以往那般温润文雅,满身邪气,心真如裂了一般疼痛。她不知道如今事态到底如何。如果告知真相会不会加速将他送上绝境?只能狠狠心,仰着脸道:“你不能杀他。”又加重语气:“要杀他,你先杀了我!”
程倚天道:“他是要害你的人。如果刚刚不是我及时将你从车子里抱出来,你——”他想说“你和你的孩子都不能幸免”,可是“孩子”一词仿佛一根尖细又长的针,戳得他心头滴血,无法接下去。
云杉低着头一声不吭。
程倚天只得仰天长叹。他英雄一世,却注定这辈子要在这个女人身上摔了一跤又一跤。他不想再逗留下去,便对唐见心道:“你如果不想唐门上下一起死于非命,就好好相待这位云姑娘。”
唐见心眼皮一翻,就要回嘴。程倚天一伸手,制止他说话的欲望。
程倚天再次强调:“如果这位云姑娘有什么不测,我暂时不会杀你,留着你,回四川,给所有唐门的人收尸!”说罢,扬长而去。
云杉听得一头雾水,唐见心则气得双手发颤。
云杉来扶他,被他一把打开手。
唐见心气愤地道:“你相不相信?我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立刻死?”
云杉没好气道:“是啊,可是刚刚那人也说了,如果我不测,你的家人可就要倒霉啦。”
唐见心气得拿头抢地。他胸口中了一掌,内伤挺重,急怒之下,吐了口几口血。
云杉看他这个模样,不觉很是为难。
唐见心问:“你要去商州干什么?你不好好呆在湖北,你那个新认的爹爹据说对你非常照顾。”
“你的消息倒很灵通。”云杉拿出一颗药丸递给他。唐见心有见识,认得是用雪莲配制的上好疗伤圣药。他是使毒的行家,自然不怕别人用毒害他,拿过来便吃了。然后运功一个小周天。
云杉耐心地等他运功疗伤。太阳西垂,天将晚,唐见心感觉好了很多。
马车车厢坏了,云杉不能再坐。徒步往客栈方向走了半个时辰,在客栈等候的两个少年终于循迹找过来。云杉看见唐见心的眼睛里顿时射出仇恨的光焰,急忙捏捏他手心。唐见心有点怕她,勉强忍下去怒意。云杉叫道:“你们来啦。”
两个少年一个叫顾惜,一个叫顾城,立刻跳下马来,道:“终于找到小姐。”他们身后跟着马车,车辕上坐着香芜、柳眉两个丫头。
云杉上了车,让顾惜、顾城共一匹马,让一匹马出来给香芜和柳眉。而唐见心,她让他坐进车来。
顾惜拦住唐见心,询问:“小姐,这是何人?”
唐见心刚要说话,云杉拦住他,才对顾惜道:“这是我一个远房的表弟。他叫小唐。”她把唐见心的姓拿出来说事。顾惜没听明白,听成了“肖唐”。云杉的母亲叫肖红,如果有个哥哥弟弟什么,生的孩子自然就要这样子叫法。当下没有怀疑。
云杉吩咐:“去商州,我要见展铭。”
顾惜为难道:“小姐,掌门千叮呤万嘱咐,不能打扰展护法和华盟主的婚事。”
云杉狡黠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打扰他们成亲呢?如果是,我白天就去了是不是?”
顾惜和顾城面面相觑。
唐见心“扑哧”一笑,心想:“这位姐姐还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被云杉横了一眼,才将笑声敛住。
顾惜道:“也罢。只要小姐不存心生事,去向展护法贺喜也应该。掌门说了,小姐是他的女儿,整个神剑派都应该知道,都得万分尊敬,我们前去,展护法一定会好生招待。”
在路上,云杉问唐见心:“我知道唐门受了暗算,但不知道和……和我爹爹到底什么关联。”
唐见心习惯性要讽刺几句:“关联?你不是上官剑南很钟爱的女儿吗?你居然都不知道?”说完看看对方不屑的表情,也觉得这话颇无趣,便道:“这事我也只查了些微内情,只知道上官剑南突然退出武林盟主的争夺。华淑瑶名义是盟主,但是实权全部被程倚天窃取过去,上官剑南如今就是为程倚天做事。他们和青城派掌门欧阳木通说好了,在四川帮助他排除异己,让他做蜀地的老大,但是在武林中,青城派要无条件支持逸城和神剑派。”
在程倚天警告唐见心时,云杉其实已然想到这些。唐见心说完,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腹中的孩儿已经七个月,有了知觉。感应到母亲郁结的心思,忍不住挥手挥脚。
云杉又问:“既然他们和武林盟主关系那么密切,怎么还要将华淑瑶嫁给展铭呢?华淑瑶争夺盟主之时,似乎还有更重要的帮手,他们难道不怕?”
唐见心道:“这个帮手你难道没有听说吗?他是绝命谷的谷主白乞。”
云杉又是一惊。
唐见心接着道:“白乞和程倚天是老相识了,当初程倚天被黑翼鹰王重伤后,生命垂危——”刚说到这儿,他惊异地发现云杉脸一下子赤红起来。想了一下,恍然。当初程倚天和黑翼鹰王打起来,可不是就是因为她。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对着她多看两眼。虽然身怀有孕,但是如花的容颜一如既往明艳。唐见心的心居然忍不住颤动了一下。
后来那事情程倚天并没有向她提过,所以云杉很关心,追问:“怎么?”
唐见心便如实道:“他生命垂危谁也没辙,最后便被雷老头送到绝命谷去。”雷老头就是“中原大侠”雷冲,云杉脑子转了两圈才想到,不觉哑然失笑。
绝命谷主居然会医治倚天哥哥,这叫云杉大为惊叹了一番。不过想想倚天哥哥的身世,大概白乞早就知道他会是沈放飞的儿子,白乞和沈放飞是好朋友,救治倚天哥哥便不是奇事。
那么白乞居然相助华淑瑶这才是真正让人奇怪的。不过,既然倚天哥哥和白乞有那么深渊源,他自然不害怕白乞会因为华淑瑶而对付他。
那么慕容世家呢?孟家堡,以及华家庄相关的那些门派呢?
想到这儿,云杉突然醒悟:难怪倚天哥哥要将华淑瑶嫁给展铭,他不是想将华淑瑶怎么样,他要对付的是那几个门派!尤其是——!
想到这儿,她不由心急如焚,催促车夫快一些赶往商州。车夫知道她是有身孕的人,只是答应,却不敢过于加快。天黑透了,才到城门口。太平盛世,城门都习惯不关了。顾惜、顾城、柳眉、香芜,陪着云杉进商州城,直奔柳子胡同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