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胡同面朝大街的地方正是展铭的府第,高大的门楼以及楼前两座巨大的石狮子,显示出主人的地位和不同一般。
婚事筹备了近十日,今天,展护法正式要做新郎官儿。六小姐华淑瑶被封了多处穴道,能走不能说,更不能使用武功,也不能咬舌自尽,空自着急忧虑。前两天还能大喊大嚷挣扎一番,这几日,除了垂泪已经别无他法。而就刚刚,从燕京请来的鸳鸯阁最好的梳头师父整好妆容,华淑瑶已经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凤冠霞帔穿戴好,红巾遮面,丫鬟婆子伺候着将她搀到喜堂上。
展铭早就穿戴得喜气洋洋,在前厅迎接各方宾朋。一早就来的自然都是来给他贺喜的,有河海帮、漕帮、青萍帮等等,都是掌舵人亲临。商州城的府尹也派人送来贺礼,府尹大人下午的时候亲自过来,展铭受宠若惊,陪府尹大人喝茶,还包了个大大的红包。下午,河北石屏山庄的庄主段逸轩上门道贺。
石屏山庄在江湖上和剑庄并称,前者被简称为北庄,庄主段逸轩今年刚刚二十六岁,年少有为。师承幽谷星君,其师兄冷垂阳乃江湖上著名的侠客,他自身一手寒月剑法在江湖上也想当出名。他能来道贺,可见神剑派护法面子着实不小。
展铭“哈哈”大笑,将段庄主接进来。
发请柬的宾客来得差不多,唱礼官拉长声音大喊:“新人拜堂——”正在喊:“一拜天地——”。门口有人断喝:“且慢。”一人飞奔进来,一脚将唱礼官踢飞灾人群中。“嘁哩喀喳”,椅子桌子纷纷摔坏,“哎呀唷喂”,被撞翻的人纷纷哀号。
只见一个少年站在喜堂上,两手环抱,双目傲视,对展铭道:“狗贼,有小爷在,今天的堂,你就拜不成啦!”正是“小旋风”谢刚。
展铭大怒,走上来:“你存心不要命,到我府上来找麻烦?”说着话,两名少年持剑抢出。谢刚一见他们的来势就吃了一惊,急忙挺剑招架,“叮叮当当”过了十几招。周围宾客已全部涌过来。厅上地方撒不开,这三个人跃到院子里,又打了一阵。有见识的诸如段逸轩,早已“咦”叫出来。谢刚在江湖上名声响亮,大家都知道他是上官剑南的得意弟子。但是,那两个少年剑术身法,和谢刚几乎一模一样,三个人动手,简直就像是同门师兄弟在练功喂招,出招拆招,招数变化之时竟配合得丝丝入扣。三个人且越打越快,到最后,三把长剑同使“九花落英剑”, 看不见人影,只看见剑花朵朵,剑光赫赫。
一盏茶的功夫,突听长剑绞动发出的刺耳的声音。谢刚一声长啸冲天而起,那两个少年被他斗脱了力,方才三把剑搅在一起,谢刚走脱了,两个人重重撞在一起,接着跌在地上。
展铭脸色一变,双掌一拍,又是两个少年飞身跳在天井中。
谢刚以一敌二,虽然占了上风,但是力气消耗甚巨,根本不能再同时对抗两个善使“九花落英剑”的高手。他心里也极为惊惧,原本想只要大师兄不在,这个地方绝无能对抗他的敌手。只需“小旋风”一人,便可将展铭的婚事冲得七零八落。没想到师父早有准备,私底下竟然调教出这么多少年高手。自己在他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竟然一无所知。这世界,这江湖,委实险恶到可怕。
新出来的两名少年面无表情,提着剑一步步逼近。展铭恶狠狠地道:“杀了他!”二人剑化两道白光,齐齐向谢刚刺去。
眼看谢刚抵挡不住二人夹击,门外又是一人飞身而入,一道剑光加入进来,和谢刚分别以一对一,四个人分作两处,打了个不亦乐乎。
展铭的脸非常难看。刚来的是一个女的,十八九岁年纪,但是已经做了少妇的装扮。她正是玄门门主新婚的妻子燕无双。谢刚可以杀无赦,但是这位夫人,他可不敢擅做主张。
这时,从内堂走出一个女子。她的装扮极为喜气,尤其特别的是,她身着诰命服饰,竟然是位官家太太。
展铭一见她,皮笑肉不笑地作揖道:“肖夫人。”这女子正是昔日莲花宫主肖红。肖红嫁过当年的荆州刺史,这诰命的册封也就在那时得到的。商州府尹来的时候,还特别拜见了一下。
肖红看到燕无双也来,不由冷笑了一下,对展铭道:“上官小姐白天就准备来给你道喜,被耽搁了一下,现在差不多也该到了。你现在就着人将她请进来吧?”
展铭不太情愿,但是还是装作非常听话,从侧门走出去。
云杉正准备进门。顾惜、顾城离了有五步,而香芜、柳眉寸步不离左右。唐见心想插句话也插不进去。展铭领着两个佩剑少年匆匆而来。
唐见心一看到展铭,立刻将脸低下去。
但展铭好似早就知道他要来一样,一挥手,两名少年拔出剑将他押起来。
唐见心被点中穴道,不能动弹,嘴巴大骂:“姓展的,总有一天你满门上下都不得好死。”
展铭冷笑道:“你先担心你的家人吧。”吩咐那两个少年,将他押进去。
云杉阻拦道:“且住。”不顾香芜和柳眉的拉扯,走到唐见心身边道:“你们不能带走他。”
展铭笑着道:“小姐,他是存心要跟属下捣乱。”
云杉道:“分明是你绑住了他,怎么倒打一耙?”
“他可是劫持了小姐。”刚说到这里,展铭发觉说漏嘴。果然云杉眼神锐利,冷下脸道:“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展护法居然都已经知道。”见展铭的眼睛往顾惜顾城看去,便道:“他们也不知道我被唐见心劫持的事。”
展铭只尴尬了一下,立刻又笑起来,语气却更加强硬道:“不管如何,这个人属下势必要抓起来。小姐如果不同意,夫人在里面,你跟她说。”
云杉笑着道:“展护法大概没有听过我在江湖上的名声。”
展铭抬着下巴,不屑于回答。
云杉眼光骤冷,沉声道:“展护法,我可警告你。如果现在我让你万劫不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展铭冷然以对道:“你是说掌门会制裁我?”
云杉知他并不害怕这个,便干脆冷笑起来拆穿他道:“唐见心是出了名的冷面毒心,你和肖宫主居然能够合谋将我泄露给他,你们不是为了要我的命,为的是另外更大的阴谋吧?”
展铭抬得高高的头忍不住低了点下来。
云杉继续道:“你们知道逸城公子一直跟随我。所以,你们根本就是祸心暗藏,准备借他的手杀了唐见心。”
这话说出来,不仅展铭惊讶,连唐见心都一副下巴快掉下来的模样。展铭张口结舌道:“这,这,我、我……”
云杉不容他诡辩,继续说:“逸城公子杀了唐见心,和唐门彻底解下梁子。神剑派如今说起来是和逸城站在同一条线上,其实却给逸城公子埋下一颗祸患的种子。展护法,你就把人交还给我吧,否则话说僵了,咱们谁也落不下好。”展铭听她越说越往厉害出说,连忙手足无措制止道:“小姐,你听我说,听我说呀。。”云杉不想听他解释,摆摆手道:“我也不计较你对我使下的心计。现在唐见心已经是我的朋友,我要和我的朋友一同进去,请你的人放开他。”
展铭急忙亲自走上前,由两位少年给唐见心解了穴道后,将唐见心扶下来交给她。他心里明白这位“上官小姐”实在不是一般人,而且逸城公子就在左近,不定就听了这些话去。他二人,不管是不是像传言说的那样,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但凡她有话,那个惹不起的公子爷还是会无不照做。现在连掌门都躲着那个姓程的,并为他做事情。自己怎么能凑上去找死呢?因此不仅将唐见心交给她,还陪着笑脸小心翼翼道:“小姐,外面风凉,你赶快随我进去吧。”
云杉一走进院子,顾惜顾城便跳上去,和刚刚两名少年一起,二打一,没几招,就将谢刚和燕无双一起擒住。
燕无双瞪着展铭道:“凭你,也敢对我无礼?”
展铭“呵呵”笑道:“双小姐,你不和掌门站在一起,我实在不好办,只能委屈你咯。”
顾惜和另一名少年正要扭燕无双的手。燕无双怒喝一声:“住手!展铭,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我要你不得善终!”顾惜二人却毫不为所动,依旧将她绑起来。
云杉急忙走上来,道:“顾惜,你干什么?这可是你们家主人的女儿,是大小姐。”
顾惜不明白,茫然道:“小姐,我只知道……”
云杉制止他继续往下说,道:“顾惜,你如果还听我的话,就把人放了。”
顾惜和顾城面面相觑,一起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展铭。
双儿毫不感恩,对云杉道:“我不要你帮我,你走开。”
云杉看了她一眼,没有跟她计较,转脸对肖红道:“肖宫主,你来放人吧。”
肖红对这个女儿很是忌惮,便笑着对展铭道:“展护法,你依言办事吧。”展铭这才让顾惜、顾城等一起退下。但是,只要谢刚、双儿一露出要闹事的苗头,立刻就有人看着他俩。
谢刚、双儿,空有满腹怨恨,无法再滋事。
唱礼官被谢刚踢了一大跤,揉揉屁股腰又出来主持拜堂。云杉拦住他,对展铭道:“展护法,您的新娘是个了不起的人,我跟她说两句可好?”
展铭示意请便。
云杉走上前,将头凑到华淑瑶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跟我走。”突然手掌一晃,一团紫气跃出掌心。旁边的喜娘被打了一跤,跟着几名丫头也被打倒。华淑瑶的穴道被封了好久,云杉解了好半天也没解开。谢刚和燕无双又冲上来。顾惜顾城等人的进攻暂时被他俩合力挡住。展铭也顾不得了,取了自己的银枪从旁夹击。
云杉正急,一个人从人群中晃出来,正是慕容三公子慕容轩。
云杉急叫:“三哥,你快来。”
慕容轩一掌拍下,华淑瑶的经脉通了一半。他的内力精纯,虽如水一般温和,但力量迸发时亦雄浑无比。连拍数掌,华淑瑶终于能够走路。谢刚此刻大战神勇,一把剑使开来,数名同样能使“九花落英剑”的少年竟然不能拢身。但是展铭的手下已经围困展府,宾客之中有不少他的好友,也从旁协助,想要脱身,以谢刚、燕无双、慕容轩等,都是一等一的身手,尚不能够。
唐见心见此情形,心中大乐。他早准备了催泪十香散,闯到人群中撒手往四边扔出去,“砰砰砰——”连响了十几声,呛鼻的气体一团团蓬发。正在看的,正在斗的,一个个五官刺痛,忍不住痛哭流涕。唐见心预先蒙了块湿帕在脸上,一手拉着云杉,同时叫道:“不走等赏钱么?”慕容轩、谢刚、燕无双站得近,一个拉一个,跟在他后面混出府。
府外胡同口停着一辆马车和几匹快马,唐见心扶云杉上车,自己跳到车辕上。慕容轩、谢刚、燕无双分别骑马。华淑瑶摇摇晃晃,看起来骑马骑不了,唐见心又跳下来将她扶上车去。云杉安顿好她,唐见心一挥鞭子,骏马、马车一起奔起来。
谢刚问:“小唐,里面的人什么时候会追出来?”
唐见心眼睛一翻,对他称呼自己的名号很不满意,但还是回答道:“我给他们下得这剂猛药,没有三天药力散不了。”
燕无双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谢刚想也不想,道:“回玄门吧。”
慕容轩则道:“不,还是回慕容世家较为妥当。”他看了看车厢,华淑瑶尚自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
云杉听到他们说话,探出头道:“哪儿也不能去,我们回四川。”
他们奔到城外。就地休息了一会儿,天色快亮。唐见心和谢刚弄了点野食,戏弄干净穿起来烤。五个人围一起吃。
慕容轩担心云杉身子,将她拉在一边,低声道:“你这样南北奔波,如何吃得消?”
云杉道:“我幼年再大的苦也吃过,这点不算什么?”
慕容轩道:“还是回慕容世家,我派人照顾你先把孩子生下来。”
云杉看看他,半晌,叹了口气道:“三哥,这辈子你对我的恩情我也是无论如何也报不了啦。”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又抬头道:“三哥,这次展铭要娶武林盟主,慕容世家和其他各派一定都急坏了吧。”
“那是自然。”慕容轩道:“不仅是我,如果这次不能把六小姐从喜堂上抢出来,恐怕,各派和神剑派之间,会有一场血战。”
云杉点点头道:“我就知道。”
见她突然不言语,慕容轩也不再往下说。片刻之后,慕容轩道:“云杉,我知道你的心一直都在那个人身上。既然如此,为什么这般硬撑着呢?”
云杉已不把他当外人,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我说了真话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后果。现在神剑派和逸城已经是剪不断理还乱,如果倚天哥哥突然撤出,上官剑南他——”她依旧不习惯称“爹爹”,但是直呼父亲名字,又不能理直气壮,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他。”
“就这样瞒着一辈子?”
“我也不知道。”想到前路茫茫,云杉不禁双目泫然,又想到****之路竟然如此艰苦,自己这一生,委实也太多波折。
前夜,如果不是自己将华淑瑶给带出来,一旦大战开始,倚天哥哥原本就是冲着慕容世家来的,势必会现身让他们有来无回。其他人,爹爹手下有二十多名和顾惜顾城一样的杀手,加上展铭的部属,也活不了几个回去。别的人尚且不论,倚天哥哥迈出了这一步,大魔头的名字这辈子都别想再摘下来。中原大侠雷冲给他铺了二十年的路,一再希望他走上正途,成为人人敬仰的正派侠客,因为种种,那些冥冥之中似乎就注定的事情,一世心血付诸东流。
雷大侠此刻,一定是心如刀割吧?
自己也是这般痛不欲生。
而孩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降生了,自己这般努力,希望拨正他爹爹的人生,就算最后不能如愿,对于孩子,是否可以多些福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