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慢慢向前走,天色越来越晚。
两个姑娘都挺着急的。特别是燕无双,对程倚天道:“程公子,我没料到你是一个人随意到此,没有接应。如此这般行走,到什么时候是头?龙廷玉那厮没有灭口,醒过来定会告诉他父母亲,届时龙潭人马一定全力来追。到时候只怕不好。”
“那你说怎么办呢?”程倚天问。
燕无双道:“你一个人走吧,如果实在天意如此,我一定自绝于此地。只希望你向我爹爹说明,江南十六堂上千名帮众,定不饶他龙潭一根草木。能为我报仇,无双魂灵在天,也就知足了。”
翠屏听她如此说,不由害怕得“嘤嘤”哭起来。
程倚天笑着道“燕姑娘不需要如此斗志全失吧?哪会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再说蝼蚁尚且偷生,你这样也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
“不如此,又能怎么办呢?”
“先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只要有我程某人一口气在,绝不叫姑娘再受委屈就是。”
程倚天说完,抱了抱她的肩膀。翠屏也抬头看他坚毅的脸庞,泪眼婆娑,声线可怜道:“程公子,我和小姐,可就全靠你了。”
“放心。”程倚天也把她的手拍了拍。
又走了两三里,这时,大批人马的喧哗声从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渐渐逼至。有人高喊:“在那里!都在那里!”数十骑马散成扇形圈拢而来。
天色已经深沉了。脚下的路不再似白天那么明朗。翠屏急走之下被一土疙瘩绊倒,燕无双落下来要去拉她,程倚天同时顾两个姑娘就显得仅仅两只手长得那是很不够了,恨不得马上生出三、五个替身。但这又不可能,于是乎不免有些个难以顾全。一时疏忽,脖子被绳圈从后面套了去,敌人马望前一纵,程倚天转身跌倒,被拖向前。
燕无双和翠屏齐声高叫。她们被五六个人同时涌来,擒住,捆上绳索。马背上一扔,向龙潭驰去。程倚天人在地上,又得紧握住绳圈别让自己脖子给勒得掉了,马快速奔驰之下,这般罪可就受大了。
奔到一座山前,队伍停住。几个彪形大汉押制住程倚天,捆上绳索抬至山上。
聚义厅的火把点得大厅之上亮如白昼。一个虬髯的中年汉子站在虎皮交椅前面,同他一样年级的一个粗壮中年女子坐在旁边。
程倚天被抬着上来,进了大厅就被一个整掼,“砰!”一声,扔在台阶之下。直跌得骨头生疼。
程倚天抬头看那虬髯汉子和粗壮中年女人,心想:这就应该是龙大海和林美凤了。再看,虎皮交椅的右边果然有一张软椅,上面半躺着龙廷玉。
这龙廷玉被戳中了昏睡穴,按照道理要睡上十二时辰的,但是此刻已然醒转,只是精神萎靡,如受过重创。程倚天自思这山寨之上能解自己点穴手法,龙大海、林美凤一定都无这项本事。可照眼下情景,一定是那个先前能制服剑庄大小姐燕无双的跛脚老人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转动头颈,努力搜寻,也没见到一个看似跛脚老人的厉害人物。大厅之上,除了龙大海和林美凤和病歪歪的龙廷玉外,就是一些和他们一起在这里落草为寇的土匪。或獐眉鼠目,或虎背熊腰,落在真正的武林高手眼中,都不外乎是一堆没用的草包。
但是,就是这一堆草包拿住堂堂逸城公子了。龙廷玉一直唉声叹气夸大自己所谓“伤势”,此刻从软床上跳了下来,指着程倚天对龙大海和林美凤道:“爹,娘,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抢走我的美人的,还打伤了刘师爷,又打昏我。”
龙大海怒道:“真是好大胆子,来人,把他吊到外面去,烤了!”
烤了,就是点火烧了。
几个喽啰一拥而上,就要提人出外行刑。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大门外传进来:“慢着,此事不该如此处置。”程倚天转头去看,心里一声“咯噔”,正是那跛脚老人。
只见他一头乱发遮住脸,只依稀能辨五官,佝偻的后背,枯干的身体,左脚长右脚短,一瘸一拐跨了进来。
龙大海道:“为什么要阻止本寨主?”
“因为,你根本没有资格来为此人下这一生最后这个定论。”跛脚老人一字一句轻轻说。
龙大海顿时涨红了脸庞,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跛脚老人发出声声讥笑,道:“原来你还知道生气?那我来问你——刘师爷就在下来看还算一个好手了,这个人却能够穿越云坞在刘师爷手下救走公子屋中小姐。而且,刘师爷是一招为过就败北下来。公子就不必说了,而从项小雄等人抓到他们的地方到这里,少说十几里地,他们一路快马,而他,脖子里套着绳索居然不死,耐力本事可见一般。再说了,老朽的眼力还是不错的,他现在就看着我,打量我的身上,寨主刚刚说了,要点他的天灯,烧了他,烤了他,然而却不能动摇他的意念,依旧气定神闲,从容不迫——这份本事,这份气度,龙寨主,你可猜得出,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跛脚老人一边说一边绕着程倚天走,闪亮的眼睛狐狸一样直勾望将来。龙大海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林美凤哼了一声,道:“难道放了他去?”
“不!”跛脚老人咧嘴一丝阴笑,他走到龙廷玉身边,对上面两个人道:“交由我,老朽自然来帮公子报那羞辱之仇。”
程倚天便由灯火通明的聚义厅,再被抬到黑暗阴湿的龙潭地牢。
那跛脚老人是跟着喽啰一起来到地牢的。但是在放下程倚天之后,他又去将燕无双主仆要了过来。
龙廷玉自然舍不得了,但是跛脚老人恶狠狠对他道:“别人碰过的女人就再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了,再说,她不原意跟着你,却和那个家伙一起‘私奔’,你容得?不如杀了。”
“可是……”龙廷玉还是割肉一样。
跛脚老人笑起来道:“不要可是啦。我有一个女儿遗落在江湖之上,生得自是千娇百媚,美貌远胜这个丫头百倍。你且让我处置了她,等寻着我的女儿,婚配于你,算我还你一次人情。如何?”
“这个……”
跛脚老人眼睛逐渐瞪起来。
龙廷玉终于不响了。但仍不甘心,一步一随,一直来到地牢之中。火把增多,这里的光线顿时充足多了。
程倚天身上绳索已去,但是手脚均被铁绳固定,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展开。他看着跛脚老人越来越近,目光穿过了那一蓬乱发,然后看见黑黄枯瘦的脸上依稀纵横交错,似乎分布了好几条狰狞的大疤。
跛脚老人在离他五步的地方停下来。这里空空荡荡是一座石室,地面磨得非常光洁平坦,两边火炉里燃着火苗,映照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显得有些恐怖。
燕无双和翠屏被押制在角落里,几个喽罗漫不经心的看管着。程倚天看看她们,又凝目前方,叹了口气,心道:“此番劫数怕是难免了。”心往下一横,倒也不觉得那般忧虑了。
跛脚老人叫他道:“年轻人,我走南闯北也有些年头,如今虽然在这龙潭荒地,但还算留着一点见识,看你一副行头,不俗的举止——告诉我,你从哪里来啊?”
“我老家在岳州,但是各地都有我的踪迹,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你这个问题。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程倚天,你有见识,可曾听过?”
“哦,程倚天……”跛脚老人念了几声,脸上显出迷惘。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对程倚天道:“若是在十几年前,江湖上的知名人士不论你说出哪一个,我倒还能知晓一二。不过你看起来年纪实在太小了,所以我居然从无耳闻。”
他这几句话说得很是得体,和粗俗杂乱的外表极度不配。程倚天一时间倒无暇去看他神秘而又狰狞的脸孔了,语气一缓,也尽礼数说道:“在下确实出道迟,难怪老丈不知。您老谈吐是个知晓事理的高雅人,能不能放了在下?感恩不尽。”
跛脚老人“呵呵”笑道:“这如何能够?我流浪四方,难得龙潭寨主知遇,收我山上且待我不薄。我拿来一个姑娘,原来是要给龙公子做老婆的,却被你搅和了。不狠狠惩罚你去,叫我如何去见龙潭主夫妇?再说,少寨主还在这里,你这话岂不是要让他极为生气?”
说罢,命令手下行使鞭笞,打了有一百二十多下,将程倚天浑身皮肉都打裂了。血流不止,情形叫人不忍。
燕无双和翠屏都泪水涟涟的。她们虽没被绑着,而且燕无双身上迷药药力也缓解了,但是有跛脚老人在,克制住她任何一次冲撞,最终均被打倒,双双跌倒在地上。
程倚天从生下来开始,今天头一次受这种难以忍受的罪。身上犹如炸裂了,每一处神经都传递来火烧一样的疼。后来几乎麻木了,但神智居然总是清楚。
跛脚老人见他耐力如此,也不由得抚掌称赞一声,对实行鞭笞的喽罗道:“鞭子给我。”持过家伙,就要亲自上阵。
就在这时,程倚天终于耐不住叫道:“老丈,我们无冤无仇,难道为了龙潭荒地的恶霸,你居然要了我的命不成?”
跛脚老人笑了笑,道:“不要命也可以,你能给更大的好处给我吗?我想找一个人,我自己找了十年,中原各地,大江南北,无处不被我踏到了,我就是找不到她的踪迹。你告诉我她在哪里?”话音一落,挥鞭抽去。
程倚天叫道:“你且说出此人姓什名谁?”
“云杉——我的小小云杉,怎么,你听过吗?你知道她吗?”跛脚老人此话显然充满戏谑,可是程倚天脱口而出:“我知道!”与此同时,燕无双也大声叫起来,相同的话道:“我知道!”且由于声音很大,盖过了前者,跛脚老人立刻向她望去,阴鸷的眼神里克光亮起来,更加凶狠,也还是迸射希望,“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放不到更大,一刹南间,拥挤在喉咙口一样嗓子居然喑哑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的!”燕无双如抢夺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跌跌撞撞扑到他的近前,神情一般激动,道:“她在江湖上人称‘紫煞’,我见过,她也认得我!”
跛脚老人一听,“噢”的一声,凶狠的眼神顿时熄灭,而发出欣喜以及期待的光彩,不过立刻又缓和下来。
燕无双还道:“前不久她还跟随一个自称为‘黑翼鹰王’的人到我家去,我爹爹也隆重接待了他们。你和这个人认识,想要找她,只要你放我回去,放程公子回去。只要我们都回去乐,我一定请求我爹爹,不遗余力,找到她来,最终如你的愿。”
跛脚老人欢喜的神色更加强烈了,以至于掩饰不来。他喃喃道:“不错,鹰王——正是黑翼鹰王。我找寻整个江湖不见他们踪影,原来就在剑庄出现了。”
燕无双突然回神,嗫嚅道:“你老早就知道我是剑庄的人了?”
“哈哈哈哈……”跛脚老人闻言仰天长笑。他道:“天下门派日新月异天天都有新的产生旧的逝去,即使有名,也犯不着我用心记它。可是,这剑庄我怎么能够不知道呢?这剑庄,这剑庄,哈哈哈,这剑庄啊——剑庄!”随着最后一声剑庄的呼出,一掌雷霆之力击落在石地上,距离燕无双身体不足一尺,众人皆惊。
程倚天暗暗看他本事,只见掌心微微显出紫色,那一掌发出,不仅法度谨然气度不凡,更兼功力落地沉重有声,平坦的石头地面平平落下去一层,却无石屑激起,可见纯厚,一定出自名门。细细思量天下的武功,程倚天不觉暗暗吃惊:这跛脚老人难道竟是六大门派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