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什么都看不清楚,不止一次磕碰到东西,终于挨到了他的床边。
他似乎也被宿年的动静惊醒了,透过月光,宿年看见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这似乎是世间最分明的,又似乎是时间最莫测的,白如七夜雪,黑如无尽夜。
宿年掀起金纱帷幔,凑过身去,“止殇,你别睡了,宿年有事情要问你。”
“公主,什么事?”
他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仍旧躺在床上,没有行礼,很是随意悠闲。
“上个月梅如端找你,你为什么拒绝了?”宿年补充了一句,“她可是六合大陆的第一美人。”
他轻笑,一挑眉,那神情极其好看,就连梅如端都失了颜色,很是淡漠地说道:“那又如何?”
“我是说,第一美人思慕于你,你为何不答应见她一面?是她长得还不够好,你根本就看不上她?还是你心有所属?”宿年紧接着问道。
“公主的意思呢?”
“我只是想问问,你对梅如端的感觉怎样?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公主想问的应该是,止殇对公主的感觉怎样?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淡淡说道,一双黑色的眸子如同浩瀚无边的大海,永远都寻不到一丝轨迹。
这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揭开了宿年内心的小伎俩,她竟然心中空落落的,生怕他轻易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开始惶恐,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从她的心中涌出,急忙说道:“哥哥,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回答这个问题,我有点不敢听。”
宿年真不知道该怎么骂自己?练习了那么久的“止殇”这个称呼,如今一开口,居然还是“哥哥”两个字,恐怕注定了止殇只能当宿年的哥哥的命运。
“还记不记得一个月前的晚宴,你,我,左遥,梅如端。”
“当然记得。”宿年补充了一句,“那晚,你陪我跳下了听风廊,差点就要和我一样变成残废。”
“知不知道为什么,梅如端会突然间手抖得把茶洒在自己衣服上?”
“因为她喜欢你,她故意把茶洒在自己身上。”宿年淡淡说道。
“错了,那不是她蓄意安排的。左遥在舞枪的时候,故意在梅如端拿起茶时将枪尖指向她,这个偏指十分微妙,不懂武功的人绝对看不出来。”
“他?”宿年有点惊讶,“他为什么要把枪尖指向梅如端?”
“因为他在帮你出恶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梅如端曾经故意把茶泼在你身上。你可能在哪一天把这件事说给左遥听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倒是有心。”
宿年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他将来会守护整个姜国。
很多年后,宿年才知道,那天宿年害得左遥挨了一顿鞭子。左将军是手把手交给左遥枪法的,他在晚宴上舞枪时这个微小的偏差难逃左将军的法眼。多年后的宿年问他,鞭子打得痛不痛?他说,不痛。
“团子他很好很好。”宿年只能用这句话形容他。
他轻笑,黑色的瞳孔中有薄冰浮动,屋内的窗子似乎没有锁上,被风吹开,瑟瑟的风灌入宿年的衣领,忍不住往他身上靠近了几分。他从锦被中伸出手,抚摸着宿年细致的乌发。他不紧不慢地念了一首诗。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一遇止殇误终身,阿难说得果真没错,果真……”宿年突然间泪眼朦胧,不知如何才能表达宿年此时的心情,正如求而不得,不得仍求的无奈。爱别离,怨憎会。
如何才能把失去的权当未曾得到?这个问题宿年想了很久。
“阿难?”止殇悠悠然地提起这个名字,回味了很久,他开始轻蔑地微笑,“公主知不知道,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预言,我会为一个女子死三次。现在想来,已经成真了……”
“什么?”宿年觉得听得不太真切。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是不是很可笑?”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如风尘一般,瞬间消失在了冰冷的空气之中。窗外婆娑的树影,或远或近。
止殇抬起手,透着淡淡的月光,看见自己苍白得有些病态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根十分扎眼的红线。红得耀眼,如同鲜血,在这样的夜晚里面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他离宿年很近,近得只是呼吸之间的距离。
他离宿年很远,远得超过了瀚海阑干般难以逾越。
宿年醒来时,发觉还在锁雪阁,不同的是……宿年睡在止殇的床上。而他已经醒来,胸口微微敞开着,很是随意地喝着早茶。她问他:“哥哥,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他淡淡说道,走过来帮宿年掖好被角。
“我想吃汤团,红红的,绿绿的,青青的,花花的,我都想吃。”宿年在他的被窝里打了个滚,很是留恋地将头埋进被子里。
“起床再吃。”他淡淡说道。
“可是我不想起床,我要吃汤团。”宿年很是不满地大喝一声,“本公主要吃汤团!就是要在被窝里吃汤团,怎么着?”
他根本不吃宿年这一套,索性把宿年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硬是把她横抱到了饭桌前。很不客气地对她说:“只有梅花糕,不吃就别吃了。”
宿年看了他一眼,嗫嚅了一声,“我想吃汤团……”随后才不情不愿地拿起桌子上的梅花糕,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她索性乐此不疲地重复了五次这个动作,咬了一口又故意吐出来,就是不吃。
“没胃口?”
宿年点了点头。
“抄二十遍宫规就有胃口了。”他笑吟吟地说道。
宿年颓然一抖,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完了,止殇被姜王附身了。
宿年早料到,她会被父王拉去谈话。谈话的内容的核心就是……止殇。
“年年,你和止殇的婚事,我会考虑的。”父王这样对宿年说,让宿年觉得很是不舒服,“但是,你不能再像昨天那样胡闹,大半夜去找止殇。我知道你们不会闹出些事情,但是人言可畏。这种事情,不是你信任,我信任,就可以了事的。”
宿年点了点头。
她很期盼姜王给她和止殇赐婚,真的,做梦都想。
如今,姜王说他会考虑,可宿年却觉得这是姜王万般无奈之下会如此。
“年年,说实话,我第一眼看见止殇,我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因为他无论有多痛都笑得出来。你嫁给他,再好不过,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为什么我一拖再拖,你可知道原因?”姜王看着宿年,那双历经沧桑的眸子中尽是睿智和无奈。
宿年摇了摇头。
“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姜国的情报司天下第一?”
“记得。”
“早在三年前,我就派出了姜国最好的细作去调查止殇的身份,派出去的人三年未归。就在上个月,终于有了消息,可是……八百里快马加鞭带回来的竟然是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