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宿年来到书房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个看似恬静娴雅的女子。
她梳着凌云髻,发间插着一朵简单的素色的丝绸花。一身素色的襦裙,简单而不失大气。她整个人看上去娴雅无比,仿佛从淡雅的水墨画走出的女子。
这女子看上去纤弱至极,两眉微微颦蹙,带着丁香般的哀愁,有一种病西施的感觉。
“她是……”宿年约莫猜得出个所以然来,这样一个气质极佳的女子,定然是哪家的达官显贵的女儿。
“白鸾姑娘是桓王安排给年年的陪读。”正埋头看书的太傅抬起头,淡淡说道。
宿年皱起了眉头,略带敌意地看着白鸾,这个姑娘看着十分灵秀,断然比宿年才学高些,“白鸾?我怎么从未在姜国听说过这个名字?”
“回禀公主,奴婢是赵国人。”白鸾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朝着宿年磕头行礼。
宿年一怔,原来是赵国的俘虏。既然是赵国人,定然是才学极高,才能被桓王赏识而免去死罪。但是,想来白鸾姑娘和宿年的共同语言,还不如宿年和宫女云茯的共同语言来得多。毕竟,才女都是孤傲的,她们的精神境界比较高,而宿年的爱好很低级。
就比方说,当今十三岁的少年天子,喜欢上了比他本人大七岁的京都第一才女……唐沫,唐大才女嫌弃天子年纪太小,太轻浮,让天子吃了许多次闭门羹。
接下来的课业上,宿年进入了有生以来最痛苦的阶段。
写诗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的章程:时代施虐作者,作者施虐文字,文字施虐正在看书的太傅,太傅施虐正在写评注的宿年,宿年施虐手下的纸张。
因果循环,就是这个道理。
宿年是个很不感性的人,对于李白的《秋浦歌》中“白发三千丈”的唯一感触便是……何时梳到头?碍于太傅的威严,她只好老老实实地写道:李白用夸张的手法,生动形象地写出了内心的哀伤愁怨,连三千青丝都白如秋霜,真所谓情真意切,实乃举世无双之妙句。
而白鸾之感性,她竟然看到这五个字,哭得泪眼婆娑,雨带梨花。她正要提笔写下自己的感想时,宣纸已经被眼泪沾湿了,云茯万般无奈之下给她又换了一张宣纸。
宿年看到白鸾这副摸样,难免心中有个疙瘩……你到底哭完了没有?
当白鸾大才女哭得眼睛红溜溜,她顺好气正要写下去时,只听闻宫人一句,“桓王驾到……”
宿年在心中狡黠一笑,桓王最讨厌的就是磨磨蹭蹭的人,白鸾大才女哭了半天,才写下几个字,定会遭到桓王责骂。她未曾想到,桓王一进来看到白鸾哭得雨带梨花,转身问宿年道:“年年,可是你又欺负人了?”
对于宿年曾经的丰功伟绩,桓王只能长叹一声。她曾经制作过可以载人的风筝,但飞上去后下不来了,最后卡在树枝上才勉强落下来。她还曾经在卫国的同风公主……梅如端的衣服上写字,害得同风公主花高价请织云阁的绣娘盖住了字迹。在桓王六十大寿时,还拿赝品送给王室贵族,幸亏靖北王替她圆了场。
“我才没有欺负她,是她自己看到李白的诗哭了起来。”宿年连忙为自己辩解道。随即,听到她闷闷一句,“李白是她亲戚啊?”
白鸾连忙跪下,收住了眼泪,“回禀桓王,是奴婢看到青莲居士的诗句,想起了自己的孪生姐姐,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这才泪流满面。都是奴婢的错,还请桓王重重地责罚奴婢,与昌宁公主无关。”
“白姑娘请起来,我姜国与赵国曾是友好邻国,本不想与赵国为敌,奈何走上了这一步。”桓王客客气气地对白鸾说道,随即转过身,语调提高了几分,对宿年说道,“年年,你可是姜国唯一的子嗣,父王不指望你能成为像白姑娘那样的才女,但你不能如此骄横。”
宿年一摔笔,皱着眉头,显然有些激动了,“我……我到底哪里骄横了?我一个人写我的鉴赏,与她半句话都未曾说,我到底如何欺负她了?她是大才女,我招惹不起!要不父王也封她一个公主,从此与我平起平坐,我到时候想欺负都欺负不了!”
公主之位岂能轻易封人?桓王似乎被宿年这一席话气得不轻,厉声道:“年年,你又无理取闹!今日抄三十遍《宫规》再用膳!”
“哼!我不吃了!反正我没有错,凭什么叫我抄《宫规》?我要去找哥哥!”宿年嘴一撇,一脸恼火。随即,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白鸾,白鸾吓得一缩,没敢多说半个字。
“止殇不在锁雪阁。”桓王冷冷道,“他今日在左将军那里商量捉拿赵鉴之事。你别想花招让止殇替你求情!”
当桓王提到“赵鉴”两个字时,太傅突然间注意到,白鸾突然间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的嘴唇微微抖动,随即又低下了头。
“我根本没有错,用不着哥哥替我求情!”宿年并没有退让的意思,她习惯了以刚克刚,“我讨厌白鸾,就是讨厌她!她除了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还能怎样?倘若我做过,我定然会承认,但我根本没有招惹过她!”
桓王抚着胸口,大怒道:“还敢顶嘴,是父王太宠你了!你给我抄《宫规》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用膳!”说罢,桓王甩袖而去。
宿年脾气倔,这是众所周知的。很多年后,她不再年少,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沧桑巨变,看过了许多的生离死别,但仍然不能改去这倔强的脾气。
太傅见闹得如此僵,连忙吩咐云茯道:“白鸾姑娘哭成这个样子,云茯,送白鸾姑娘去嘉云殿休息。”
白鸾向宿年和太傅行了一个礼,云茯搀扶着弱柳扶风的白鸾离开了书房。
宿年见白鸾离开的背影,削瘦而单薄,云茯临走时将黑色雕花大门,似乎一切在这里告了个段落。宿年的语气也软了几分,但心中依旧有几分不悦,“先生,你怎么也帮着白鸾?”
“年年可知白鸾是什么人?”太傅淡淡道。
“当然是赵国人。”紧接着,听到宿年闷闷的一声,“难不成真是李白的亲戚?”
“赵国凰夫人……白凰的妹妹。两年前以一篇《朝歌夜弦赋》被称为赵国才女。”
宿年一愣,果真是冤家路窄。
“不行,我要告诉父王,白鸾是混蛋赵鉴的情人的妹妹。”宿年有些按捺不住。
太傅叹了一口气,道出了一个复杂的关系圈,“在让白鸾成为年年的陪读之前,桓王已经知道她和赵国王室的这层关系了。白鸾姑娘虽然与赵国王室来往并不密切,但她与夏阳侯的世子有婚约,夏阳侯的世子又与靖北王是关系极好的表兄弟,姜国得罪不起。”
宿年听得云里来雾里去,这到底是一层怎样的关系网?果然,像赵国这样的国家,早已根深蒂固,即使在军事上被攻破,但是那张关系网还是坚固得很。
“今后,还是离她远一些。夏阳侯世子他……应该会把她接走的。”
当太傅说到夏阳侯世子时,突然间感慨了一番。
关于那个夏阳侯世子,才华出众,风雅无暇,是个让无数女子都一见倾心的男人,但他也是出了名的风流滥情,挥金如土。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女人是必须,也是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