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敏的笑容一僵，冷冷地敲了我一眼，“霍息用兵如神，本王自然不敢觊觑帝位。我这不是给霍息上贡么？这回本王可是精心挑选才送上的舞姬、歌姬，个个样貌都和凤栖迟不相上下。倘若霍息觉得无福消受，本王还可以让北溟的神医留在帝都，哈哈哈……”
我夺过他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桓敏你够了！我会向父君请战的，我们战场再见！”
桓敏似乎意犹未尽，轻笑一声，“公子以铮，听说你挺喜欢钦天监府邸的一个婢女，我倒是想瞧瞧她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你们父子两人，都喜欢些身份卑微的贱婢呢？”他分明就是在要挟。
我不知何时那么不理智，掀桌而起，大吼道：“舞姬、歌姬你留着自己用，至于神医，待你成了我剑下亡魂，即使华佗在世也不能救你！滚！”
桓敏嚣张一笑，甩袖而去。
我的世界，似乎走到一个最黑暗的角落，到底该如何？
我已经没有办法圆滑出世，没有办法明哲保身，没有办法戴着面具生活，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由愤怒将我包围，把我吞没。
君问雪来看望我的时候，我对他惨淡一笑，“北溟又要打仗了，是我引起的。”
他诧异地看着我，他眼中的萧以铮，是个处事不惊的未来敌军继承人，“哥哥怎么会把谈判搞砸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补充了一句，“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亲自上战场吧。”
“可哥哥第一次带兵打仗没有经验，要去对付桓敏这只老狐狸，这样很危险！”
“放心，我会小心的。”我不由自主地补充了一句，“把枝上柳姑娘接到帝宫里来，以后就多亏你照顾她了。”
这似乎是遗言，当时的我是那么想的。
临走前，父君给了我一条良策，要胜过桓敏，就要掌握他狂妄自大的特点。
三个月后，终于班师回朝。第一次主战，险胜。
当我看着周边形形色色的人来祝贺我凯旋归来之时，所有人都特别殷勤。
听说，息夫人的孩子生了，是个女孩。父君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霍何蘅。但所有的人心里都在质疑，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父君的？因为那孩子除了眉眼像息夫人外，五官丝毫没有父君的特征，那孩子是单眼皮的，而父君和息夫人都是双眼皮。
君问雪无心政事，好游山水。卿未宸身体病弱，药不间断。这一切似乎注定了，我就是下一任帝君。
那些达官显贵送来了歌姬舞女，她们个个美艳娇柔，能歌善舞。
我没有去找阿柳，阿柳也不知道她遇到的那个“卿未宸”，其实是萧以铮。
府里的歌姬舞姬很多，有时候看她们婀娜的舞姿，动听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阿柳的那句话“尝多了，就会发现自己到底中意哪一种了。”
我中意的那一种，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见面了。
“问雪，你觉得阿柳他怎样？”我拉住君问雪，笑着问道。
“我若是说了，哥哥莫要生气。”他见我并没有表态，便径自说了下去，“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又觉得这句诗不妥，连忙解释道，“倘若觉得不妥，就当问雪未曾说过，莫要放在心上。”
“不妨事。”我淡淡道。
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我偏偏喜欢枝上柳。
“哥哥，我说那个枝上柳姑娘，温柔不如万甄帝姬，美貌不如凤帝后，善解人意不如息夫人，温婉可爱不如丞相幺女。”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良久才说道：“哥哥……那个枝上柳姑娘她……”
我轻笑一声，“她怎么了？”
“她似乎更喜欢卿哥哥……我看见她经常去卿哥哥的万斯年曲，一开始她经常吃闭门羹，日子久了，卿哥哥也烦了，就让她进去了。后来，她就主动请求掌事宫女，让她去伺候卿哥哥的起居。卿哥哥因为不习惯被别人照顾，拒绝了好多次。好几次看见她在溟川边上哭，说是卿哥哥不讲信用，答应了什么约定，结果还毁约之类的。”
我的笑容僵在了那里，无言以对。
我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万斯年曲”的药味儿远远地就能闻到。
卿未宸独自一人下棋，这是他最大的嗜好，从未改变过。
“缘何不让她见你？”我问道。
他没有抬起头，或许他是不想浪费体力，对于他这样的药罐子而言，抬头也是一件极其消耗体力的事情，他的语气淡淡，“我知，你用我的名义去招惹了那姑娘，但是未来的帝后不可能会是她那样的女子。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我不见她，只是想让她死心，不要让她浪费时间。”他难得一口气说那么长的话，有几分气喘不过来，微微咳了几声，这才顺了过来。
“可我……不想让她伤心。”
卿未宸轻咳一声，苍白无力的脸上毫无血色，“你喜欢她？”
“也许。”这个回答，很牵强。
“你认为，父君会答应？”
“不会。”这个回答，我很确定。
“既然如此，何必放不下？”他又咳嗽了几声。
我轻笑，“我听闻，阿难和尚曾经为你算过一卦，说你一生会为一个女人死三次。如果你今后还记得我们今日的对话，那就问问多年后的自己，为什么甘心三次舍去性命？或许，你会明白如今的我。”
“呵呵……”他笑得时候，还是苍白无力，“阿难这一生，唯一一次打诳语。我现在这样子，死一次就足够了，怎来的三次？”
“世事无常。”
他似乎对这四个字很是不屑，语气淡淡，“你总不能用我的名义，和她在一起一辈子吧？”
“可我……别无选择。”
“以铮，去告诉她，你是萧以铮。”
这是卿未宸最后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话。
不久的将来，父子反目，兄弟离散，至爱憎恶。
刚走出“万斯年曲”的时候，我便听到了阿柳的声音。
她隔着老远，朝着我挥手，大喊道：“喂！亏你还是帝国公子，你不讲信用！”
我转过头看见十六岁的她，她刚升了品级，换上了紫色的衣裳。她没有穿着华美的衣装，没有梳着繁复的发髻，甚至连涂抹胭脂也没有，整个人显得朴实无华，在宫女之中毫不起眼。
当时，我没有戴面具。
她诧异地望了我一眼，不知所措。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随即跪下，低声道：“奴婢不懂礼数，认错了人，还请公子恕罪。”
我似乎跌入了绝望的深渊，卿未宸让我告诉她“卿未宸”其实是萧以铮，可我没有机会了。她看见卸下面具后的我的脸，毫无感觉，那双眸子中除了敬畏，便是敬畏。
“不妨事。”我伸手去扶她起来，手僵在了半空中，她不需要我的帮助，低着头缓缓起身，和普通的宫女丝毫没有差异。
“奴婢告退。”她转身，默默离开。
即使相逢，我们也是陌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