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叫方清砚夺了过去,他仗着自己手长,目光挑衅的看着我。
听筒里传出江城声音,“墨宝——墨宝——”
我不敢说话,一边跳脚一边试图从他手中抢回来。
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阻挡着我。我跳着去够,像是一只够不到高处悬着香蕉的猴子,我估计方清砚此刻也是怀着看客的心理,不然他看着我的狼狈样,怎么能笑得如此云淡风轻。
听筒里传出嘟的一声。像是宣告。我颓然放手。
方清砚垂下手来,我恶狠狠握住他的胳膊,一口啃了上去。就算这不是大棒骨不是玉米,但难掩我的悲愤。
方清砚闷哼了一声,一把捏住了我的下巴。
他皱着眉,似乎很痛,“墨宝,你真舍得下口。”
我连呸了三声,恶狠狠地说,“我还怕得猪流感呢,你凭什么抢我电话。”
他将几乎要渗出血的胳膊在我面前晃悠,试图激起我的愧疚感。我冷笑了一声,一把抢过手机,打开家门打算给江城回电话。
他一只腿极蛮横的别在门口,我迟疑的刹那就叫他登堂入室。
老妈敷着面膜看早间新闻,厨房里豆浆机嗡嗡响着。
“方清砚,你给我出去——”我用肩膀往外抗他。
“小砚来啦——”老妈嗫着嘴哼哼。
我尴尬顿住。
“阿姨,早上好。”他将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往身后一背,乐滋滋往厨房跑,“阿姨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我最喜欢吃阿姨做的红薯粥了。”
“小砚的通知书也来了吧。”老爸端着早餐往桌上摆,“今天是个好日子,小砚在这儿吃过饭回家叫你爸过来一下,咱们两家中午找个地儿庆祝一下。”
“我不去。”我舀了口粥,捏着包子吹。
老妈凌厉的眼神杀过来。我缩了缩脖子灰溜溜的说,“好吧——”
方清砚垂眼偷笑,我在桌子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我不知高考催生了多少商机,但我看着各大酒店推出的谢师宴,金榜题名宴等等眼花缭乱的词就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思。
方清砚吃过饭走后我又与江城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他没问,我却也是说老妈临时有事找我忘了挂断电话。他不嫌我聒噪,耐心听我说话。
心情冰镇成可口的冷饮,我握着手机,觉得尽管不与他在一所学校,但隔不了多远,也是好的。
“墨宝。”老妈推了我一下,我回过神才发觉所有人都举着杯子,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慌慌张张举起杯子,干笑了一声。
祝酒词说了一番,方清砚也是喝的酒,大人们也没拦着。他垂着眸子自顾看玻璃杯中徐徐上升的水泡,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迷离的光泽。
他笑着,可我看他大杯大杯喝着酒,忽然觉得不安。
可等不及我揣测,苏朵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墨宝,人家拿到F大的通知书了啊——”她兴奋地有些过头的语调将我偶然的感伤驱散。
我同她插科打诨了一番,酒宴差不多吃完。
吃过饭大人们准备打道回府,我同江城约好在学校见,便一个人脱离大部队行动。
方清砚一声不吭跟在我身后。
我浑身寒毛倒竖,转过身去,“你干嘛跟着我?”
“我没跟着你。”他脸颊红扑扑的,甚有喜感。
我从未见过比他能颠倒黑白的人了,我第五次转过身来时,他仍不离不弃的跟在后面。见我怒视他,他打了个酒嗝说,“我也——回学校。”
我看他摇摇晃晃神志不清的样,抖着嗓子问他,“方清砚,我是谁?”
“墨宝宝——”他软软喊了一声,我脚底陡然窜上一股恶寒。
“方清砚,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醉。”他嘻嘻笑了一声,“墨宝宝你忘了,我也喝的橙汁。比你喝得多,多跑了几次洗手间。”
我哭笑不得,大哥你记得真清楚。
他忽然抱着旁边的路灯对我说了句,“你敢欺负墨宝试试——”
他把我当成了谁?
焦炙的阳光烤的皮肤生疼,我鼻子一酸,忽然说不出话来。
汗顺着额角淌下来,又涩又咸。方清砚自顾抱着路灯磕头。
我抬腕看了看手表,江城现在恐怕已经等在学校,可是方清砚这个酒鬼要怎么办?
虽然他这么狼狈的样子我乐见其成,但是心底那一丝责任感与正义感怂恿着我不能把他抛下。我懊恼着吼了一声,最终还是打通了江城的电话。
他果然已经等在校门口,听我道完原委,他好脾气的说,“墨宝别急,明天见也是一样。我从书店看会儿书就回去。”
江城,我想见到你。你不想见我吗?这样的话堵在喉中,我终于轻声说,“好,明天见。”
或许江城生气了,那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吃醋了呢?我陶醉在想当然中,方清砚笑眯眯看过来。
我一把拽过方清砚,拦了辆车送他回家。
他抱着我的胳膊,小声喊着我的名字,我胳膊上的疙瘩此起彼伏,在司机大叔诡异的眼神中架着他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将他拖上楼去,结果大人们不在家,打电话说是去逛电器城。我无奈看了看靠在墙上的方清砚,百般不愿翻出钥匙打开自家门。
方清砚熟门熟路跌坐在沙发上,一双眼亮晶晶看得人心里发憷。
我去泡了杯茶,然后拧干净了毛巾递给他。
他很听话的喝了口水,把凉丝丝的毛巾蒙在脸上。
“那个,你要是困的话就将就着躺会儿。”我从他身边经过,想回到卧室去。
他猝然捉住我的手腕,毛巾从他脸上跌落下来。
我手忙脚乱去捡,另一只手却也叫他捉住。
“方——唔唔——”视野倒了个个儿。
我一双眼瞪得溜圆,唇上是烫的惊人的唇,方清砚的脸叠在眼前。我被他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脑袋里一片空白。等我缓过神来时,他笨拙抱紧了我。
“方清砚!你个混蛋!”我一巴掌挥了过去。
他被我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板上,他侧着脸,脸颊上浮起红印。
眼眶里泪水止不住的涌出来,我又委屈又害怕,哆嗦着手指攥紧了瑟瑟发抖的膝盖。
“方清砚,你个混蛋,你就知道欺负我,我不是林亦然,你这个——”
“墨宝。”他抬起头来,眼底澄澈如海,一字一顿的说,“我知道你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他又重复了遍,生怕我不信似的。
“那我是谁?”我听到自己木涩的声音擦过冰凉的地砖,疏忽掀起沁骨的冷。
“你是墨宝。”他手拢住眉眼,缓声说,“你小时候,像个糯米团子似的。”
我双足在地板上生根,绵延开出铺叠的花朵。
他笑了几声,捧着脸不看我。
“你小时候喜欢屁颠屁颠的跟在我身后,你记不记得你说要嫁给我的——”
“方清砚——”我艰涩开口,却阻不住他想要倾说的意愿。
“你怎么会不喜欢我了呢?你怎么能不喜欢我了呢?”他哑声说着,有水滴从他指缝淌下来,他卡其色的裤子。
“墨宝,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
我惶然倒退几步,我想说,我早就不讨厌你了方清砚。
他忽的站起来,从我身旁路过,目不斜视将我视作客厅的摆设一般。我听到门被关上的脆响,门外窸窣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客厅里似乎还有难以捕捉的酒香,我心底浮上一丝被捉弄的懊恼。什么醉酒,什么落泪,什么歉疚,统统都是我耳聋目花。
方清砚你这个骗子,捉弄我就这么好玩?他不考表演专业实在是暴殄天物。
我再见江城的时候他剪短了发,露出饱满的额头,犹如一棵沐雨而生的树,清凉的看着我。
我将手中的冰茶递给他,他接过来喝,白色的短衬衬得他越发明朗沉静。
“墨宝,暑假有什么打算?”
我咬着吸管看他,“你呢?”
“一家培训学校要招人辅导初高中孩子的功课,我去辅导物理。”他眉眼舒展,满是安心。
“爸妈他们应该会找个地方玩去,不如你也一起。”我提议。
他为难的看我,良久开口,“墨宝,大学的学费,我要自己挣的。”
我咬着吸管的嘴唇松开,苦涩难言。白墨宝,你当真没心没肺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衣食无忧啃老么。
他不肯看我,但我执拗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的说,“江城,我数学虽然学的差,别的倒是凑活着看的,既然是招人,不妨也带上我。”
他回握住我的手,不置可否。
成功跟辅导学校的工作人员接洽,告诉我可以去。上班第一天我背着包朝气蓬勃出门,兜面碰上方清砚左肩背着包,右手捏着煮玉米吃得正香。
我被他吓一跳,不客气的白他一眼等电梯。
他凑过来。
“你干嘛跟着我。”我往电梯里走。
“上班啊。”他懒懒答了一句。
我嗤笑一声,却忍不住心底冒起的不安。
搭公交转公交,左转直走。他不远不近跟在我身后,等他跟我一前一后推开门报道时,我额上攒了一路的冷汗终于流下来。
“方清砚你是侦探么?你别老跟着我行不行?”
他两指并起做出瞄准的姿势,精神万分的说,“是阿姨拜托我来保护你,要保证你的安全——”
“无聊。”我抛下两个字往教室走。
“你的这个解法也是对的,但是相对来说麻烦了些——”江城的声音透过敞着的窗子袭来。
我看他一脸笃定认真,曦光将他侧脸打上柔软绒光,我吸了口气,推开隔壁教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