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炙烤出干燥味道的风,奔跑中的眼瞳尝到酸涩的疼。
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病人汗液的味道,交谈中口腔中腐败的味道。喉咙因奔跑生疼,我推开病房门,看到前几日还温然对我笑着的男子,安静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朦胧脆弱。像是陷进一场醒不来的梦,落入一场深重雪天。
护士调好点滴的流速,看见我傻傻看着江城,皱了皱眉说,“你是他朋友么?”
“我是。”
“他是中暑虚脱。”她看我一眼,再看江城一眼,“这么热的天还要高温作业,真是——”
“他现在睡过去了,等药打完了就可以回去。”
我朝她道了声谢,在床侧的椅子上坐下。他扎着针的手安静的沉睡,微凸的血管补充进能让他好起来的药液。
江城的脸颊上沾了些灰尘,衣袖裤脚也有些脏。他沉沉睡着,我无从猜测他之前的种种,只能小心拿手抚上他的额头。
眉峰硬朗,眼睫密密在我掌心下,乖顺安宁。
江城,不见的这些天里,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我握着他的手伏在床侧,良久掌心中的手指微动,我愕然抬起头,对上江城的眼。
“墨宝。”他声音清越却虚弱,眼神闪过一抹慌乱。
质询的话担心的话难过的话交融咀嚼,我垂下眼睫,遮了眼底的氤氲水汽。
我说,“还难不难受?”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终究是忍不住,抱着他空余的手呜咽出声。他手足无措的哄我,小声喊着我的名字。我一听他开口唤我越发觉得委屈,赶来医院时的忐忑不安终于随眼角的泪崩落。
江城扳住我的脸,拿手抹掉我满脸的泪痕。只是那些泪,抹掉还有,不停打湿他温良如玉石般的手指。
“白墨宝。”他忽然郑重叫我。
我诧异抬眼看他,他眸子里光华流转,逶迤照进我眼湖。我泪眼里看着他的脸越凑越近,直至清凉柔软的唇落在我的额头。
“不哭了?恩?”他轻声问。
半朵泪水可笑垂在脸颊上,我愣愣的看他捧住我的脸,嘴唇吻过额头,鼻尖,最终辗转于我唇上。
空白的脑海终于读出黑白的印象,我此时察觉,江城是在吻我。不是合欢树下仓促的亲吻。而是一种小心翼翼却又抑制不住的粗暴在相贴的唇间流溢。
我觉得喘不过气,傻傻睁着的眼睛叫他拿手遮住,眼里便只剩了一片炫目的黑与白。
我哭得厉害,不妨哽咽,牙齿就咬住了他的唇。
江城闷哼一声缓缓撒开手,拿来遮我双眼的手就捂住了自己的唇。他眼睛亮晶晶的,却无可奈何的说,“墨宝,你真是——”
我觉得整个人像是掉进了火坑里,火坑是江城挖的,我心甘情愿跳的。
我窘迫的不行,虽然觉得刚才的哽咽不合时宜,但好过叫江城吻得背过气去。于是故作凶恶的扬起手,一把把他的手扯开。
他有些挑衅的看着我,夸张的嘶气,唇角的一点血痕有些暧昧的性感。
我顶着一张能烙饼的脸,从包里摸出纸巾给他擦干。他意味深长的看我,我毫不示弱的朝他吼,“看什么看,你吻技差,可不能赖我。”
他眉眼弯的更甚,手指捏住我的下巴,说,“那要不,我们再练练——”
我噌的后退,后背硌在柜角上,我边呼痛边硬着头皮推辞,“这样就很好了——”
他低声笑出来,平素寡情的脸上浮出动人的痕迹。
吊瓶里的药液快要流尽,我看他面色轻松自己拔了针头,朝我笑,“好了,我们走吧。”
江城今天的话好像分外的多,前一秒话题停留在那家临街橱窗设计的漂亮,后一秒就落在下水道的井盖安得不甚牢固上。
我疑惑的很也纳闷的很,我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忧国忧民的心肠。
麦叔叔在前面冲我友好打了个招呼,我拖着江城走进冷气充足的店里。我与他对面而坐,他有些无措,侧过脸去看着窗外。
我看着窗外街灯上缠着的氢气球,良久开口,“你想要?”
江城终于转过脸来,哭笑不得。
“墨宝——”
“江城——”
我俩同时开口。
他沉声说,“我今天,是去搬运公司帮人搬家。”
我放在桌上的手指缓缓收拢成一拳无可捕握的惘然,我低垂着头,心疼难抑。
因为要赚取学费,江城他才没日没夜打工。
“这种天气还要人干活,太过分了——”我说。
“这样的话,钱会多一些。”他探过手来,还沾着淡蓝色医用胶布的手让人心酸。
我垂着头,却找不出一句话来应对。衣食无忧的我,有什么资格?
“墨宝,别担心。”他笑,“我爸妈留下的遗产与赔偿款足够我读完大学,我只是不想接受外公的接济罢了。”
我茫然抬头,瞥见他唇边一抹嘲讽,“所以,别担心。”
“那你,不能再像这次这样了。”我没有力气去追究他的心酸过往,或许我不敢承认,江城对我倾说这些事的时候,我隐约嗅到危险的味道。
暂且原谅我的鸵鸟心思,我只求现下他的安稳,这样就足够。
“好——”他的许诺像是从可乐瓶底泛上来的轻盈气泡,夏日里开出一朵细碎纯白的花,栀子一样清幽,我深信不疑。
回去的时候他牵着我的手,纵然掌心滚烫像是融化了的巧克力,也不舍得松开。沥青的路上热浪翻滚,我站在楼下的树荫里,笑着朝他挥手。
他身影消失在小区那片香樟树影里,我心情大好回家,开门却见傅诗言与方清砚盘腿坐在我家沙发上,看着不知所谓的选秀节目。
傅诗言眼泛桃花一脸幸福样,方清砚板着脸,阴沉的能拧来。
见我进门,齐刷刷朝我行注目礼。
我对傅诗言同学成功击退情敌的行为表示极大地赞许,可是唯一不明白的是,他俩的约会场所何以转移到我家?
我还没开口,傅诗言忽然眼泪汪汪朝我扑过来,“墨宝宝,人家对不起你——”
我心头涌上极不好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