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几场雨似乎将暑气冲淡了几分,但几日出门,还是觉得闷热。滚烫的气流潮湿不堪的黏在皮肤上,路旁法桐上的知了连叫声也敷衍。
手中沉甸甸的食物压得手臂酸疼,我刚从凉丝丝的出租车出来立刻陷进密不透风的热浪中。我看着面前这幢八九十年代的居民区,倍觉沧桑。翠绿的爬山虎叶子无所不在而又顽强,已占据大半个墙壁,倒也添了些凉意。
没等走出几步便看见江城,一副家居的打扮,他看见我,忙快走了几步。
他从我手中接过大大小小的塑料袋,终于叹了口气,说,“天这么热,要是中暑了怎么办。说了不要你来,反正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抹了把鼻尖的汗,“怎么不是要紧事,本来我妈还想让我订做了蛋糕拿过来,但东西实在多。”
“蛋糕——”他有些犹豫,别过脸去在前边走,“蛋糕我已经买回来了。”
我愣了愣,随即眉开眼笑追上他,“还说不在意,如果我听你的话不来的话,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吃得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领着我往楼上走,半晌没说话。
他家在五楼,我爬完最后一格台阶时双腿沉得快挪不动,只好把手搭在墙壁上喘气。他拿钥匙开门让我进去,拿了一双男式的凉鞋给我。
“这是我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微微绷着脸,却躲闪着我的目光。
我从善如流接过去,他拎起购物袋往里走。我很快换好了鞋,踏在微旧却整洁的地板上,竟有些拘谨。
江城把我带来的食材一样样往厨房的料理台上放,木质的茶几上果然是一个圆圆的蛋糕盒子。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攀住他的肩膀。他动作一顿,却是微微侧脸笑了笑。
“你怎么带这么多的东西来,我们两个也吃不完。”他说,便从里面又拿出用几层保鲜袋包着的玉米。
“唔,这些都是老妈非让我带的,说如果吃不完,你一个人也可以留着慢慢吃的。”我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这玉米是煮好了的,我姥姥拿来的,很甜,你尝尝。”
“是,还很热。”他说。
保鲜袋上还有成串的水珠,饱满的玉米粒如珍珠的白,玉珠的剔透。江城拿出一个咬了口,“很甜,很久没有吃过了。”
我看着他细碎而又安静的咀嚼动作,像是一只温驯的小动物,眉眼里是淡淡的满足。我接替他把剩余的食材拿出,把老妈做的酱菜放在冰箱里,顺便夸耀它的美味。
“我老妈做的酱菜一绝,有时我为了多吃几口不得不多吃饭来就着,吃撑的事时有发生。”我怕他不信,加重筹码。
他把啃干净的玉米骨头扔在垃圾桶,说,“你渴不渴,桌上有凉白开,等降降汗我给你切冰镇西瓜。”
我撇撇嘴,“江小城你太小气,难道就没有可乐之类的么?”
“那不是小孩子才喝的东西么?”他把东西都理好推着我去客厅。
“我是小孩,我要喝。”我无理取闹。
“可乐没有,但是有别的,你喝不喝?”他神秘的笑了笑。
“什么?”
“酒。”
我惊诧不已的看着他,“江城,你竟然嗜酒,我真是小看你。”
“男生喝酒很正常,这有什么奇怪。”他好整以暇。
“你喝就不正常。”
他瞥我一眼,眼瞳汪了一泓笑。
“墨宝,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他忽然说,模样认真恳切。
我吞了吞口水,说,“严肃,古板,温柔,不嗜烟酒——反正,就是个五讲四美的好少年。”
他闻言几乎笑岔气,良久平静下来,手指捉上我的腮帮子。他认真的说,“我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我觉得有个词你用错了。”
脸颊被他扯着,话一出口便有些变调,“哪个词。”
“听你话,我不是好少年,倒像是个中年大叔。”
“大叔哪有你好看。”我不假思索的说。
他眼神微眯,却有些危险。下巴猝然被他扳住,唇就靠近一分。
“你这个小花痴,这一句恐怕才是你真心话。”他幽幽的说,“你看上的,不过是我的样貌。”
他眼神越发暗淡,有些悲痛欲绝的意味。我一时慌了手脚,忙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腕。
我说,“我怎么会是只喜欢你的样貌,虽然你的样貌我也很喜欢,但是除了样貌之外我也很喜欢。”
他眉头皱的更紧,垂下脸去,双肩微颤。
料定不到江城会如此在意这个问题,我无措只余却有些生气。我急忙解释,“你怎么胡思乱想,我也不是看好看的人就会喜欢的,不然的话我早就去喜欢方清砚了。”
他依旧垂着头。
“你——”我有些急躁,试图抬起他的头。
却看他脸上早就是忍耐不住的笑意,眼角是泛出的泪花,双肩簌簌抖动,笑得说不出话来。
“墨宝,你啊——”他说的断断续续,很是愉快。
明白自己是被他骗了,我绷着脸不说话,眼睛只顾看他。
他笑够了,话语里却仍有笑意,“真生气了?”
我不说话。
他靠过来,敛了笑意,说,“我不过是想告诉你,我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怕你会失望。”
“江城。”我看着他很郑重地说,“我发现,还是你的样貌比你本人要可爱。”
他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我试图往一旁跑,却被他箍住手腕扯进了怀里。
“还有比这更恶劣的事,你要不要知道。”他说,手掌拂过我刚刚盖过耳朵的发。
我笑了下,说,“你不说,我也会知道。”
他神情凝固成惊愕,唇上被我狠狠亲了一下。
惊愕的神情不过一刹,他微微笑着俯下脸来,声音像是饮了酒。他说,“更坏的事,不是这一件。”
我脸红心跳推开他,几乎要被方才蚀骨的亲吻吞噬。他唇畔有些妖娆的色泽,神色却有些狼狈。
两人诡异的各自占据沙发的一端,空调里有轻微的响动,周身滚烫的气流也渐至冷却安静。
他站起来,说,“我去做饭。”
原本想要去帮忙,他却说我添乱。我不满的窝在客厅吹风,却听厨房中油花溅开的刺啦声,菜下锅的声音,还有香浓的菜香。这些尘世的声音虽然在现在的我而言听得不甚分明,但莫名觉得温馨。
不多时他端菜出来,往桌上放好。我把碗筷布好,专等菜上齐。
我把打开盒子的蛋糕端出来,放好蜡烛,却听隐约的敲门声。
“墨宝,你去开门。“江城正炒着最后一道菜,腾不开手。
我闻言开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笔直的西装,陌生男人眼底滑过一丝诧异。
“请问,你——”
“江少爷在不在。”陌生男人说。
我愣了愣,却不知如何回答。
“墨宝,你在跟谁说话。”江城的脚步声走进,在我身后猝然顿住。
“江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找你。”我扶着门板有些无措。
江城原本放松的表情变得冷漠,他很快走过来,用力关上门。
“江少爷!”门并未成功关上,陌生男人的力气很大,一只手臂挡住了门关闭的轨迹。
“放手。”江城语气冷冽。
“江少爷,我只是带话来,请不要让我为难。”陌生男人仍大力与江城僵持着。
“我说,放手。”江城眉头皱起,脸上是再无法隐忍的怒意。
我并未看清江城是何时出手的,在我看到他利落的收回右腿时,便只剩门外一声沉闷的痛哼和关死的门。江城左手抵在门后,手掌渐渐握紧,低敛眉眼,情绪便被遮掩。
我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江城。”沉默不知多久,我终于讷讷开口。
他抬起头来,面上一时的云翳散去,仍是春暖花开的微笑。
“走,我们去切蛋糕。”
“那个人,是来找麻烦的对不对。”
江城拿着点火器的手顿了顿,继而徐徐点亮了蜡烛。他自顾切着蛋糕,装在盘子里递给我。
“如果不便说我不会追问,但是,如果真有事,你不要瞒我。”我按住他的手腕,沉声说。
江城抬起头,说,“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虽然他一言蔽之,但我觉得事情并未那么简单。他笑意勉强,我只能按捺着疑问,想着如果有必要,他会主动开口。
蛋糕只是简单地白色鲜奶上涂满红色的草莓果酱,样式简洁,口味也不那么浓。我便多吃了些,但探着筷子去吃菜的时候只能后悔不迭。
江城的厨艺实在是好,口味清淡很合我习惯,只是最后一道菜因为陌生男人的突然到访而炒的有些过。
江城拿出之前他说的酒。是他自己酿的青梅酒,用大玻璃罐装着。他拿茶壶盛了,我俩一人一只玻璃杯,斟酒对酌。
粉色的酒液盛在玻璃杯中分外好看,淡淡的酸甜,更重的却是酒精的味道。我不知江城还有这样的本事,便调侃他,“如果你将来不做医生,就算开个酒坊,也能养活自己。”
他竟然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那我雇你卖酒,你愿不愿意?”
酒的劲力上来,我只觉得脸颊发烧,舌头也是烫的。我点点头,说,“我要的薪资很高,你付不付得起?”
他眉眼带了几分薄醉,“怎么付不起,只要你敢要,我就敢给。”
我很是满足的笑了声,歪头枕着胳膊竟是沉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