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睡去又醒来,手臂因长时间保持相同的姿势而僵硬麻木。脸上泪痕已干,触手只是有些浮肿的脸,手指蜷曲,却被指上一圈冰冷的光泽刺中,眸中水雾缭绕。
长街花灯,犹记承诺切切。
那时江城为我戴上戒指的小心翼翼和不动声色的期待,此时只剩了冷色的金属触感,似乎下一刻就将皮肤割开,淌出甜腥灼目的血来。
我玩笑般的笑问,他笃定已极的回答。
江城先生,你愿意娶白墨宝为妻么。
我愿意。
他说,我愿意。
他又说,因为我,厌倦了。因为你,让我感到累。
回忆醉人也伤人,入心一棵摸不着的刺,要你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旁人来看,不过笑你小题大做。
热闹聚的快散的也快,繁华尽头,独余你一人挑灯,咀尽酸苦。
手掌抵在半阖的唇上,泪水被揉进了嘴里,苦涩的咸,像是溺进海水里的人。因为不会游泳却又滥竽充数,自欺欺人摆出强硬的姿势,却自顾咽下咸涩的海水,直到窒息,直到无力挣脱。
呜咽被死死压回了喉咙,我用力取下那枚戒指,手指火辣辣的疼,坚硬的触感扣在掌心里,那么凉,凉到每一寸骨头都挣扎出寒意,凉到即便浑身呼吸是灼烫的,也还是团抱起自己瑟瑟发抖。
哪些话是真的,哪话是假的,我想知道。
因为说出这些话时候的你,让我信以为真。你的神情清朗笃定,言辞恳切。江城,我想知道,哪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
我很想你,很想再看看你。可是,这些都已不能够。因为我怨你,这怨怒很深,让我自己害怕。
或许哪些话都是真的,只是说出这些话的人变了而已。
起初是爱着的,后来却不爱了。
因为不爱了,所以厌倦。
我只不过是在钻一个牛角尖,明知毫无出路,颈项上的绳索会将我捆束的愈发深刻,但我只想,借由这短暂的窒息来忘掉。
过往繁琐或许是梦,我只不过做了一场人人避之不及的梦。可是我,醒不过来了。
卧室的门被轻缓却有力的敲着,我慌乱擦干脸上的狼狈,头重脚轻起身开门。
头疼得厉害,我眯着眼,问,“哥,现在几点,我上班可不能再迟到。”
试图往卫生间走的意图被白宣打断,话一出口才察觉嗓子涩哑的厉害。白宣控住我的肩膀,手掌不由分说探上我的额头。
“这么烫,你发烧了。”他把我重又往卧室里推,“你先躺着,这副样子怎么能去上班,我帮你请假,然后带你去医院。”
我执拗的看着他,想拒绝,但是实在没什么力气,被他按在床上拉好被子,只得乖乖咬着温度计,呼吸里是灼烫的气流,眼睛里像是起了雾,渐渐看不分明。
不多时白宣拿了热毛巾帮我擦脸,他看了看温度计,严厉的说,“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下雨天不打伞,你能折磨的了谁。”
我咧嘴笑了笑,“哥,你现在真像爱管闲事的老妈子。”
他绷紧了脸色,抓了厚厚的羽绒衣裹在我身上,把我背下楼去。一路上靠在车后座上神智涣散,几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当针头刺破皮肤扎进血管时,才明白原来那种感觉,是疼。
昏聩睡着,陷入一场宏大的梦境。
过往定格成一帧帧镜头,我立在旷野,看那些记忆萦绕远去。
唇上还残留着江城亲吻的温度,指上还有被他紧握着的触觉,连身体也是被拥抱着。却猝然间成了枷锁,成了荆棘。沉重的喘息难继,蔓延成切肤的伤疼。
越聚越多的过往在我试图触摸的刹那分崩离析,在我试图捧起万千碎片的时刻给了一场风,于是,只余微尘。
想喊出他的名字,却被谁死死掐住了咽喉。
我呼吸急促的挣扎醒来。
一弯清皎的月痕映进眸子里,不甚明亮,云层晕染开瑰丽而又脆弱的光晕。闻到床上熟悉的味道,才明白已经是回到家,是月色皎皎的夜晚。
屋里只床头灯寂寂亮着,光调到最弱,一窗毫无遮拦的月色,流水似的淌了一地。
伸出手去碰被褥上的一处月色,恍惚间已被它迷惑住,等满手是虚无的淡淡冷泽,才暗自笑自己的傻气。
卧室门缓缓推开,我循着从客厅打进来的光线看过去。白宣端了一杯水,手中还握着几只药盒。
“醒过来了。”他将光线稍稍调高,在床侧坐下,“你这一觉睡得够久,几乎是昏厥过去,幸亏是在医院,不然——”
他竟然有欲言又止的时候,言语中的后怕昭然若揭。我老实接过他手中的药片和水杯,很是愧疚的低垂了眼眸。
“我熬了粥,等缓一会吃一些。”他说。
我摇了摇头,“哥,我真的不想吃,我只是困。”
“睡觉不挡饿。”他又探了探我额头上的温度,起身往外走。
明白没有商量的余地,身上汗涔涔的,棉被捂了两层,大概是发过汗,比清晨有了几分精神。强打了几分力气去客厅,脚底虚浮如在云端,连喘一口气也觉得心慌。
粥已在桌上摆好,还有清淡的鱼汤。白宣掺了我一把,在沙发一侧坐下。
舀了勺鱼汤打底,碗中竟是红薯粥,我恍惚记得方清砚的炫耀,不免有些好笑。手捧了碗,却抖个不住,我不动声色的放下,勉强一口一口的吃。
白宣的厨艺极好,但或许是生病的缘故,竟是食不甘味。不忍拂他好意,勉强吃了一小碗。他眼见我吃完,收拾停当后看我老老实实睡下才熄灯离开。
白天大部分时间是在昏沉的梦中,此时夜色深浓却并不困倦。胃里翻江倒海,我跌撞着摸索出门去,匆忙奔进洗手间,晚间吃的饭食吐个一干二净。
我扶着白瓷的墙壁,眼睛里满是泪水,口腔中似乎还停留有药剂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再一次吐出苦涩的胃液。匆匆冲洗干净,脸上还剩微微潮湿的痕迹,我刚打开门,却看到白宣背靠在对面的雪白墙壁上,静静看着我,目不交睫。
他看着我,却不说话,只是眸光太过沉静,让我觉的自己无从遁形。
“不舒服就喊我,如果让我知道你强忍着,以后的饭就自己做。”他俯下身来为我掖了掖被角,再次熄灯离开,房门却浅浅留了一道缝。
直到后半夜实在抵挡不住寂静与黑暗才睡过去,清晨醒的极早,天色蒙昧,一抹淡青在天边显露。身上有了几分力气,体温也稳定下来。推开窗子,微凉而潮湿的趁风灌满屋子,发丝沁凉贴在颈项上,四处阒然,远处楼宇陡峻,鳞次栉比。
披了一身清露,清漱后去厨房做早饭,煎好了鸡蛋,粥还有,便热了热。试着吃下去,逼迫自己不再呕吐。可是做不到,真的是做不到。
依然是倾吐的干净。
白宣起来时有些吃惊,我正握了一杯水看早间新闻,他看了看早饭,深思熟虑般开口,“把鸡蛋吃掉。”
“我的已经吃过了,这个是你的。”我说。
他冷冷瞥我一眼,却不动,独留了早餐在桌上。
“哥,就算我手艺差,味道也是不坏。”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人不吃不喝能支撑多久。”他说,“你想任性,我陪着你就是。”
杯中的水温浸染到指尖,有些暖。我看他回了书房拿公文包,看着盘中的那只金灿灿的煎蛋,还是包好收了起来。
尽管请了两天病假,但我不顾白宣的劝阻,一意孤行去上班。
到公司时自然受到唐辞大惊小怪的打量,她端详着我,须臾开口,“墨宝,你这病了一场,下巴都尖了,真是比吃减肥药都有效果。”
“是么。”我忙着规整罗列要完成的工作,笑说。
她点头,自顾沉浸在各种减肥药的选择性障碍中。我起身去打印文件,眼前一阵发黑,短暂的晕眩之后我缓了口气,冲了杯咖啡强迫自己安稳心神。
竟是比平日还要高效的完成工作,唐辞哀声怨气的继续加班,我安慰的笑笑,收拾好下班。
去了离公司最近的快递公司,我拿着信封,填写收件人的姓名地址。
“你好,请配合我们工作,出示要邮寄的物品。”工作人员礼貌的说。
我将信封递给他。
大概是觉得信封太过轻飘,他眼中愕然,等将一圈冰凉捏在指尖时才抬头问说,“既然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不亲自送去。”
我不语。
那人自知失言,讪讪一笑,说,“年轻人,要想开。”
我看着他封好信封,道了声谢。
陷身在门外车水马龙人如舟的街上,恍惚明白,江城留于我的,也仅只这一枚戒指。记忆再过深刻,总是不敌素锦年光。
总有一天,会忘掉一个人。那些伤痕暗自收敛愈合,等某一日触摸到清浅的伤疤,或许辗转反侧歇斯底里,都不曾记得,这是怎样留下的。
或许有那一天,我会忘了你我的故事,街角偶逢,四目坦荡。
你我之间,不过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