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齐整搁在我和白宣之间,素菜白粥,颇有青灯古卷的意味。白宣拧着眉,见我拿起勺子,只是静默看着我,眼底倦意深浓。
碗中蒸腾的热气一瞬间入了眼,我低垂着眼,轻声说,“哥,抱歉。”
这些天,我自顾辗转,白宣也是陪我折难。
“先吃饭罢。”他叹了一声。
持续几日断断续续吃下又呕出的状况几乎使我形销骨立,白宣委实看不下去,请假陪我耗着,从昨日断续着吃下半碗稀粥开始,他方才松一口气。
粥吃过一碗,手机却响起来。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我想了想,接起来。
意外竟是傅诗言的声音,她声音听起来颇为愉快,“墨宝宝,你猜我现在在那里?”
我眯起眼睛,说,“不知道。”
“我在海上,浪漫一把,让你听听隔海这端的声音。”听筒里果然是海风涌动潮水的声音,隐约还有海鸥的鸣叫。
“你在哪个海?”我说。
“我在濑户内海。”她说,“想要什么礼物,想好了告诉我。”
“唔,你把海水装进瓶子里带回来就好。”
“就这么简单?”她有些狐疑。
笑声送给了她,“我说的是,整个海。”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对了墨宝,这海还真是漂亮,湛蓝的不像话。”她的声音被海风打碎,断断续续飘进耳朵里,“我跟我亲爱的在度假,我觉得你和江城的蜜月,以后选在这里也不差。”
我捏着手机的肘弯有些酸,嘴唇哆嗦了下。
“听到我说话了么,不会是我交了男朋友吓到你了吧。我说墨宝,我可不像你,一棵树上吊死。”她在那端喊着,“你倒是说句话。”
“小言。”话语梗在喉咙里,一字一句像刀割过咽喉,我扯了扯唇角,“我和江城,分手了。”
白宣手里的勺子叮的一声磕在碗沿上,听筒里只剩海浪与海鸟的叫嚣。
良久,我听到傅诗言骂了一声,咆哮道,“假不度了!墨宝,咱不哭,你让江城那个负心汉给老娘等着!”
听筒戛然而止的声音,我缓缓放下手,慢慢覆在脸上。泪水无所顾忌的落下来,我缓声说,“哥,我很难受。”
白宣温暖的手掌搁在我背上,我终是伏在他肩上,痛哭失声。
手指紧紧攥着,牙齿陷进唇里,多日来强忍的泪水溃堤而出,兀自以为的坚强原本是这样不堪一击。我只是不堪一击的纸老虎,平日张牙舞爪,不过一盆水下去便没了形状。
窗外是仲秋晴好的天空,有风过,有云来,有叶落。但是许久之前江城在我心中埋下的那颗种子,却再不能开出花来。
江城,我也是能放下你的。将来某天,我可以对自己说,我放下你了。
白宣没有冗长的安慰给我,只是用力抱了我一下,说,“这只是开始,你也会爱上别的人。“
一段感情的开始,以为自此永远爱着这个人,后来才知,原来,爱上另一个人,那么轻易。轻易的好像,我们从未相爱。
时间或许是一剂良方,虽苦,但是那些伤口,自表面上看来,已然慢慢愈合。至于内里的伤疼,知晓的只是自己。再多等一些时间,时间足够久,它总能愈合。
镜子里映出一张下颌尖尖的脸,颊侧的婴儿肥几乎消匿不见,无甚血色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痕。白墨宝,因祸得福的你,或许不再让人误以为是中学生了。
生活如常,除了不时接到方清砚的电话短信邮件,炫耀他此时风生水起的实习生活,似乎也无旁事。
这日下班回家,原本以为白宣还未曾回来,打开门却看到客厅里亮着的灯光和隐约的电视节目的声音,心中不免为他难得的早归感到疑惑。
换好鞋往客厅走,要出口的话梗在喉中上下不得,我看着陷在沙发上的人,说不出话来。
“怎么,惊喜的过头,不会说话了?”方清砚一身疲惫,脸上似乎是受了伤,轻轻嘶气。
“你怎么会来的,你实习期不是还没结束的么。”我放下包在他身边坐下,“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你别说是走路摔坑里了,看着就不像。”
“你还别不信,我就是走路掉坑里了。”
他嘴角一块青紫,修长的指节上也是,他试图用手碰,痛得皱了皱眉。
“你别乱动,我去拿医药箱。”
我用消毒水给他擦嘴角的伤口,他难得老实,只是一双眼看着别处。他模样狼狈,像只小狗。我边给他上药边问,“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你杀人放火,我也会酌情考虑要不要收留你的。”
他边痛得吸气边说,“我就是见义勇为了一回,再说我有那么像犯罪分子么。”
“伸手。”我拽过他的手说,“你品行高洁,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心帮他揉了药酒,火辣辣的味道呛得我泪眼迷离。他故意把手探到我面前来,我借机把手上残余的味道蹭到他衣领上,他无计可施,疲倦不堪的靠在沙发上。
“你是出差还是休假。”我将手上的药酒洗净,但酒味不散,让人熏然欲醉。
“我回来,拐卖人口。”
“拐卖谁?”
“你。”
我白他一眼,“我拐卖你还差不多,对了,你饿不饿?”
“饿。”他可怜巴巴看着我,“我从上午起就没再吃过东西。”
“如果等不及,先泡杯面,我去做饭。”我起身往厨房走,“热水没了,你还是先吃点饼干垫肚。”
“我累,墨宝,你帮我拿过来。”他长手长脚摊在沙发上,懒散的说。
“我看你还是不饿,要吃自己拿,我没空。”转身淘米入锅,却难得没有听到他的反驳。
等最后饭菜出锅装盘,他始终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饭菜布好后我推了推他,他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方清砚,起来吃饭。”
他睡眼沉静,如果不是脸上碍眼的伤痕,倒是颇为养眼。我又推了推他,不知碰到哪里,他眉头皱了皱,说了句疼。
我心下疑惑,见他脸色苍白,莫名不安。手掌贴在他额头,竟是有些烫。
“方清砚,你醒醒。”
他猝然捉住我的手,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
我哭笑不得,用足力气才将手解救出来。怎样也是叫不醒他,我想了想,捂住他的鼻子。他半晌呼吸困难,猝然睁开眼。
掌心下触到一方柔软的温热,我触电般收回了手。
他神情茫然,良久敛静了神色,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我,“墨宝,是你么。”
“你是傻了么,不是我是谁。”我没好气的说。
他眼底聚起丝丝的满足,“不是做梦,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我说,“你不是嚷着饿么,饭已经好了,去洗把脸过来吃饭。”
他翻坐起身,眸子幽深。
“方清砚,你身上是不是,也受伤了。”我往碗里盛饭,不经意的问。
他身子一僵,利落的回答,“没有。”
我笑了笑,一把掐在他胳膊上,他眉头猝然皱紧又松开。
“把衣服脱了。”我说。
“什么?”他结结巴巴看着我,两手环在胸前,“这样不大好吧,我还没有准备好——”
“方清砚,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怒目而视,“我是要看看你伤的重不重。”
他一脸的不情愿,脸色竟然诡异的浮了些红晕。被这莫名的气氛笼罩,我别开脸说,“要不还是算了吧。”
“真的不要?”他已然脱了外套,朝我笑了笑。
见他一脸清淡颜色,我压下几分尴尬,“看你这样应该没什么事,我才懒得关心。”
他洗脸回来,额前的发丝被打湿,丝丝缕缕浸着些凉意。清苦的味道从四面八方而来,我手背被他发上的水珠砸中,抖了抖。
饭吃了一半的时候白宣才回来,看到方清砚时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
对于方清砚的伤,白宣竟然没问,只是目光深邃悠长,让人看了心中发慌。白宣吃过饭后只莫名说了一句,“小砚子,你总算做了一桩好事。”
方清砚笑了声,几分惭愧。
我不懂他俩的哑谜,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暗暗揣测。方清砚看我一眼,眸光复杂,我险些摔了碗。
临睡之前方清砚敲开我房门,手中捧着一个盒子,竟有些紧张。
“这个是给你的。”
我笑眯眯接过,说,“原本还想你夸下海口,不曾想你竟会真的带礼物回来,这盒子不会有古怪吧?”
他一脸笃定,“我发誓,绝无古怪。”
关上门,盒子安静躺在床上。我将灯光调亮了些,小心拆开盒子。其实不能怪我草木皆兵,实在是小时候被方清砚骗怕了,他常用这种把戏骗人,拆开盒子不是毛毛虫就是青蛙,也亏得我胆大,虽然每次都回敬回去,但惊吓总是大过惊喜,到后来也便成了两人之间的默契。
盒子被层层的纸包裹,拆掉最后一层,一枚长条的小木盒子,盒身淡淡的木香。我吸足一口气,慢慢打开。
一弯月牙似的梳子躺在深蓝丝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