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疏学浅,分辨不出是什么木质的梳子,暗红的梳身凿刻着细致的花纹,攀花叠枝,极为好看。一股淡淡的香似乎也沁到指头上。
我从不知方清砚还有这样的雅好,难为他一个大男人在礼品店挑选,眼前不由映出场景,就越发觉得诡异。
将梳子翻过来看,一行木刻小字,我却不认得。不好意思问方清砚,免得引来他的嘲笑。
隔日梳头,梳齿细密,被栗色的发丝淹没,顺着发尾淌下来。我尽管对那行字耿耿于怀,摩挲着却还是把疑惑压了下去。
方清砚请了十天的长假,我和白宣要上班,他倒是闲得发慌,如果不是我极力反对,他怕是天天去我公司门前蹲点。
这天加班,跟同事聚餐后已经很晚。街上流光霓虹,车水马龙,好像一切不曾更改,还是旧时模样。
打车回家,下车后将高跟鞋换下,沿着小区的花圃慢慢往回走。此时天高云淡,墨蓝的天空高远幽深,月色皎洁,大概是快到中秋节的缘故。薄如蝉翼的云随风缓缓移动,月影时隐时现。
花圃里桂花绽开,味道香浓。早开的各色菊花味道清苦,混碎打散在晚风里,疲倦似乎倏忽不见。沿着路慢慢走,并不急着回家。
仍有人在小区里散步聊天,路灯下摆了棋盘拼杀一局。小孩子大概都已睡去,空余着的秋千上便剩了大人。我无意瞥过,觉得那团身影很是眼熟。
身影荡了荡,起身朝我走来。
我歪着脑袋,不由笑起来,“方清砚,你越长越回去了,这秋千你小时候还没坐够。”
他从我手中接过包,说,“这不是下楼消食,走累了找个地方歇歇。”
“晚饭是你做的?”
“你没口福,可惜了。”他遗憾万分的说。
“是我幸免于难才是。”我说,“你的手艺,我可是不敢恭维。”
“墨宝,国庆假期,你跟我一起去南边玩吧。”他忽然说。
“你特意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是不是算好了跟国庆假期连一块的。”我叹了一声,“你老板真是个好人。”
他支吾了一声,言辞恳切,“真的,你也看过那些山上的照片,你不是一直向往隐士高人的生活么,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怎么样?”
我良久不说话,看他故作镇定的神色,忍不住有些好笑,我漫不经心的说,“也好。”
他愣了愣,往前疾走了两步,一把将我的包抛到半空,复又接住,他在我拔腿去追时簇着一脸可恶的笑意抱头跑。
敲定了行程,离假期最后一天的班竟是难得的舒悦心绪,仿佛长久以来压抑在头上的云翳散去。总监开完会后说了声假期愉快宣布下班,我跟同事打完招呼往外走,等看到不远处默默摘下太阳镜的女子,不由呆愣在原处。
尹嘉怿的出现让我猝不及防。胸口微滞,却还是敛了心神,不卑不亢回视她。
“白墨宝,我想要跟你谈谈。”她一脸清傲,语气笃定不容推据。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也没必要。”我转身欲离。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神情竟有些激动,“白墨宝,我知道江城同你分手你心有怨气,但你找人来伤害他,未免也太过歹毒。你如果恨就恨我好了,不要牵扯他!”
“尹嘉怿,不要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江城已经是你的,你再来揭别人的伤疤,你觉得很有意思么?”我狠狠甩开她的手,“我不是见证你们幸福的观众,如果你非要让我看,那我现在很诚恳地说,我祝福你们。我祝你们同心眷属,百年好合。”
“白墨宝,你让人将江城打伤,难道打算这样不了了之么?”她满脸怒容。
“你说什么?”
“别装傻,几天前方清砚跑到医院将江城打伤,难道会与你无关?”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医院的监控录像清清楚楚将那天的事记录下来,如果我报警的话,你猜,会是什么后果?”
指尖泛起一丝冷意,我定了定神,说,“你想要怎样?”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你离开J城,从今往后,再不见江城。”她嫣红的唇畔一丝玩味的笑,“还有,我要你亲自向我道歉。”
莫名想笑,身侧来往路人,无人驻足观望我们这一出人间喜剧。
“好,我答应你。”我听到自己冰凉的声音缓缓漾开,我躬下身去,说,“抱歉。”
她或许不曾想过我会答应的如此爽快,竟是微微愣住,良久靠近我,轻声说,“可是,我还觉得不够,你说,方清砚给江城的伤,我是不是也得从什么人身上讨回来呢?”
手指缓缓收紧,我弯了弯唇角,“请便——”
一声极清脆的声音打断我的话,我的头朝一侧别去,脸颊上浮起火辣辣的疼。她轻哼一声,又扬起了手。
我闭起眼。
等待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我睁开眼,看到尹嘉怿惊愕不已的脸色。
“江城,你听我说——”她手腕被江城牢牢握住,嘴唇战栗着,有些口不择言。
江城脸色一片骇人的沉寂,他眸子冷如冰窟,一瞬不眨的看着尹嘉怿,然后缓缓松开手。
我猜想我此刻定是狼狈,发丝贴在一侧脸颊上,倒也是避过被他打量的眼神。
“江城,我只是气不过,我不是故意的——“尹嘉怿抱着他的手臂,泪眼婆娑,楚楚动人。
我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只是脸颊委实疼的厉害,那笑便比哭还要难看。我走近他们,看着江城额上一方刺眼的白色绷带,愈发觉得可笑。
“你们两个,当真是郎才女貌。”
江城身子一僵,“墨宝——”
“尹嘉怿,我答应你,并非是实在拿你无法,我只是嫌麻烦。一个劈腿的前男友,一个转正的第三者,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害怕。”我笑了笑,“你方才打得很过瘾是不是,我呢,也想试一试。”
“白墨宝,你别胡来!”尹嘉怿脸色煞白,“江城——”
我迅疾扬手,狠狠挥向她。
尹嘉怿缩着脑袋闭上眼,我的手腕稳稳落进江城的掌心。
胸口泛起一丝疼痛。很好,这样便足够了。
“墨宝,别胡闹——”
胡闹?是了,我和你,原本就是胡闹。
笑容越发深刻。干脆的响声,我空余的手挥过去,江城偏过头,脸颊浮起一层红印。
“江城,你怎么样?”尹嘉怿慌慌张张去看,继而朝我大喊,“白墨宝,你别太嚣张!”
“嚣张又如何?江城,自此我们两清,互不相欠!”
转过身去,步履沉定,泪却不管不顾落下来。
尹嘉怿,我不是傻瓜,你会的手段我未必不会。我不是无故承你打骂,在你挥掌向我的那一刻,我已经看到从人群中疾步而来的江城。
你是怎样的人,江城会更清楚。
我挥手反击,不过是在赌,明知毫无意义,却是不甘心一试。江城果然拦下了我,替你挨下另一掌。
答案明晰,至此死心。
江城,我爱过你,只是爱过。
确定脸颊滚烫的疼痛消退些许,将头发拆开散下来,才忐忑推开门。
白宣和方清砚正把做好的饭菜往桌上放,见我回来,方清砚一脸谄媚,笑得极是开心。
“我不饿,你们吃就是。”我匆匆推开卧室的门然后别住。
半晌方清砚来敲我的门,犹如沙场擂鼓,士气如虹。
“墨宝,做了你最喜欢的醋溜藕片,你不尝一尝么。”他爪子在门板上挠的人心烦。
“我不想吃,你别烦我好不好!”
门外阒然无声。
我看着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只有笑的力气。许久不见他的回答,我不放心的将卧室门打开一道。
方清砚后背朝我,跌进门里来。
我被门板撞得一个踉跄,想要关门已是来不及。方清砚动作迅捷从地上翻身而起,手指极顺畅的攀住我的下巴,眼底一片沉寂的冷光。
危险的光泽在他眼中越聚越深,我试图别过脸去,他手劲奇大,不饶半分。
“你这也是,掉坑里了?”他的手指轻轻的拂过我的脸颊,沉声问。
我哽了一声,“没有,我也,见义勇为来着。”
“怎么个见义法?”
“你先放手。”
“你先说。”
“唔,见了无良小三和负心汉,我也学你,揍了他们一顿。”一说话,嘴角扯到伤处,带起细碎的疼。
“抱歉。”他将我脸侧的碎发绾到耳后,“是我没保护好你。”
他的脸离得极近,温暖的呼吸扑在脸上,清俊的脸上没了往日的玩世不恭,敛静温柔的让人牙骨发酸。
他的脸往前探了几分,眉眼丝丝入目。
“方清砚。”我说,“你再不放手,我的脖子就要僵了。”
他愕然,脸上掠过一丝狼狈。
“墨宝,你还真是,不解风情。”他松开我,叹息一般。
我认真想了想,“你有风情可解么?”
“风情没有,风衣么,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恶劣一笑。
我恶狠狠朝他小腿踢了一脚,他弯身抱腿打转,我笑得很是愉快,朝餐桌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