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起摸索到客厅的时候,方清砚已经起床。沙发上摊着敞开的行李箱,一脸老神在在的神情,生怕别人不知道今天要启程。
“墨宝,你的行李收拾好了没?”他似乎是有些微的雀跃,却是垂着眸子自顾检查行李箱。
我打个呵欠,“昨晚就收拾好了,我不打无准备之仗。”
“哥呢?”我问。
他指了指书房,“大概又熬夜,估计整晚都没出来。”
我回房拿了信封,敲了敲门。
白宣沉声应了一句,推门后是他清冷寂寂的脸,白色窗帘半掩,一袭月白色就映到脸上。
“哥,我要离开了,这封辞职信,就麻烦你交给唐琳姐吧。”我把信封往他眼前推了推。
他手指在眉间捏了捏,怔怔望着桌角,半晌说,“真的是想好了么。”
“想好了。”
“好。”他叹了一声,“想好就好。”
“谢了,哥。”
“墨宝。”他忽然开口,“惜取眼前人。”
客厅里隐约传来方清砚的声音,我扶着门把手的动作微滞。眼眶微热,我笑了笑,“我知道,哥你不要担心。还有,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
“我知道。”他话语里淡淡的倦意,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有些疏懒。
我忧心忡忡推门出去。
吃过饭白宣开车将我们送去机场,方清砚神采奕奕,一双眸子璀璨的叫人不敢直视。我倒是没有太大的欢喜,白宣一脸郁郁寡欢,我有些怀疑此时离开是否是明智之举。他似乎是察觉到我的担忧,回我一个淡淡的笑,示意大可不必。
此时正逢客运高峰,周围的热闹愈发衬出心内的荒芜,盼着能有一场风,将这片葱郁收割。左耳失聪后,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不再觉得晕机。
是初次与方清砚单独出行,旅途中睡过去,恍惚梦到幼时,大概是两家一起坐火车出行的时候,我和方清砚因受不了路途疲乏,双双靠在一起睡过去。朦胧间抱着对方的胳膊,觉得比床头的熊仔还要柔软温暖。
醒来时我正枕在方清砚的肩上,身上搭了他的外套,身体覆在一方温暖中。他侧过脸去,看着窗外白得过分的云层。这样看去,他侧脸轮廓清逸明晰,下巴绷紧,流畅俊朗。
我不自觉动了动,他转过头来看我,唇畔倏忽擦过我的额角。
我猝然直起身子,头却撞在他下巴上,两人皆是痛哼一声。头上疼,却敌不过额角那一方滚烫,似是一团火,直烧到心底。
方清砚抱着下巴,有些不满,“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这一下也太突然。”
“谁叫你趁人之危的。”我心虚的反驳。
他笑了笑,“我趁人之危?你有什么可让我趁的,我要是趁人之危,哪还会等到现在——”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尽管互不相让,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尴尬却是徘徊不散。下飞机时我难得的神清气爽,方清砚取了两人的行李任劳任怨的跟在我身后。
阴沉的天色,一刹那陷入s市忙碌熙攘的人潮中。打车去预定好的酒店放下行李,稍稍小憩,便被方清砚带着出门去找吃的。
去了附近的美食街,各式小吃让我敞开肚皮都不尽兴。回去的路上我唉声叹气,方清砚放慢了步子慢慢陪着我消食。闲来无事,两人慢慢走着,倒也极是舒坦。
“其实我有一阵特别羡慕那些美食栏目的主持人,天南海北的跑,尝尽美食看尽美景,这一辈子,也算是知足。”我懒懒的开口。
方清砚手中还拎着几袋小吃,他微微一愣,不无遗憾的说,“可惜假期这么短,如果再长些,我还能带你找到更好吃的。”
“不短。”我轻描淡写,“我已经辞职,不会回J城了。”
我自顾往前走,却良久没等到方清砚。我原地驻足,转过身去。
此时循着一墙蔷薇花走,方清砚立在不远处,遥遥将我望着,脸上浮起似喜还悲的神色。
“你怎么不走了,是不是丢东西了。”
“墨宝。”他眉眼弯了弯。
我被他看得遍体生寒,忍不住退了一步,“有事?”
下一刻,就见他几步迈过来,很是用力的握住了我的肩膀,“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私奔。”
“打破封建樊篱,冲破道德桎梏,往新生活而去的——私奔?”我说。
他极为赞成,下颌点了点,“英雄所见略同。”
“我才不要跟你略同,什么叫私奔,浩瀚辞海你连个像样的词都不会说。”我有些生气,“你放手,油渍都蹭到我身上了。”
拍开他的手,他有些闷闷不乐,自顾拎着袋子在前头走。我被他突然的孩子气逗乐,慢腾腾跟着他,闪身躲到一棵年岁逾久的树后。
须臾是他的呼喊,起先是漫不经心,后来渐渐有些着急。
“墨宝,你在哪儿?”他脚步杂沓,声音却隐约的慌张,“你幼不幼稚,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走了,听到了么,墨宝?”
我捂着嘴,笑意快要止不住。
我听到他越发嘶哑的喊声,还有匆匆靠近的脚步声。他越过我藏身的树,直往前跑去。他喊着我的名字,我看着,觉得是一场旧梦。
手中攥着的手机响起来,我看到他转过身,面上一丝惊怕,更多的却是欢喜。
他朝我跑过来,手中的袋子早不知被扔到哪里去,步履跌宕有些狼狈。清苦的味道被奔跑带起的凉风溺进鼻端,下一刻,我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不说话,只是抱着我的手臂那么用力,几乎要把我嵌进血肉里才甘心。我被他箍得快要喘不过气,涌到喉咙的话语却生生压住,有什么叫嚣着冲出胸口,酸涩的情绪漫上眼角,胸口泛起一丝疼痛,虽不深刻,却绵长。
“墨宝,别再离开我,好不好?”他温热的呼吸扑进我耳廓里,好似亲吻。
“我等得足够久,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墨宝,我喜欢你,喜欢了那么久。”他捧起我的脸颊,轻声如缓歌,“我快要累了,你能不能停下来等等我。”
如此熟悉却又陌生的神情,往昔无数年,自幼相熟,却不曾想过会有这一日。他面上是孩子气的祈求,那么美好而又脆弱。
“你说过,喜欢会变成不喜欢,不喜欢也会变成喜欢。”他额头抵上我的,沉声说着,“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我和他之间如此亲近,自幼如此。因为距离的太过亲近,眉目却越发看不分明。我只看到他处,却不曾细细来投下眸光,将他好生打量。
“方清砚。”我说。
他扶着我脸颊的手指微微颤抖,我心底漫过丝丝缕缕的疼,像是一幅咒,已难救赎。
“那么你,能不能,也等等我。”我唇角微扬,尽是笑意。
方清砚,宽容我些时日罢,我需要攒足足够的力气,重又抽枝,在晴好的天色里,活过来。
“好。”他说。
一枚温软的吻落在我唇上,不偏不倚,那么笃定。
因为有了约定,彼此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微妙。约定好去s市附近山上的道观,启程的那天却下起雨来,我试图等待天晴,方清砚却坚持。
“墨宝,你不必害怕,这次我在你身边,只要你牢牢看住我,我就会好好的。”他将两人的背包被在身上,神色愉快。
同行的队伍一共七人,除却我和方清砚,另有两个小伙子和一对年老的夫妻,剩下的一个据说是个资深驴友。资深不资深我并不知晓,只是他生就一张笑脸,一路走来多妙语,也是难得。
雨到半山时天空陡晴,阳光从云层的罅隙间漏出,于万千缕光束中,看到彼此脸上的欢喜。此时往山下看去,雨雾弥漫,远山峰峦不时隐现,煞是好看。一路走走停停,叶上的积水不时灌进衣领,一惊一乍间便也都习以为常。
等走到那一处道观时,纵使是觉得疲倦,也是被眼前的景致震撼,久久不能够开口。
观中道长出来相迎,神色和穆,不悲不喜。
倦归的暮色将云雾染了一层暖意,淡色橘光在天边堆聚变换。此时犹觉,白云苍狗,人生不过刹那。
手被方清砚握住,我挣了挣,没挣开。
“墨宝,我握你的手的时候,你该表现出羞涩的欲拒还迎的神色才对。”他似真似假的说。
“唔,欲拒还迎我做不到,不过某人,真是皮痒了。”
他见好就收,只是不放手,亮出嗓子,大声喊起来。
“白墨宝——我喜欢你——白墨宝——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声音落在远山空谷,遥遥回声来,我从不会想到方清砚还有这么浪漫的时候。我无端打个冷颤,身旁的年轻的人也学着喊起来。
一时间呼喊声松涛声鸟鸣声激越不止,雨后林间淡而微苦的味道乘风而来,一寸寸攀上我的袖角。
方清砚转过脸来,取笑我一脸的狼狈。
脸上绵延的滚烫,我只能故作镇定的回视过去。
他嘴唇开阖间,我已听清他的话语。
他说,“我爱你。”
我爱你。
不过刹那,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