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果然是同方清砚之前所说的那样断网断电,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竟真是与世隔绝般。起初的不适应渐渐被清凉的山色浸染,心境转淡,渐渐懂得这份难得的闲适。
山上辟出菜地,种些蔬菜瓜果,晚餐同众人一起用过素菜粥饭,吃起来爽口美味,也是少遇的纯粹无害。
暮色褪尽,此时山上寂寂,虫声啾鸣却格外清晰。点了蜡烛,端着烛台搁在院中的一方石桌上,众人坐在石凳或者小木扎上,谈笑风生。
年轻的两个小伙子摆了棋盘厮杀,我借光看了会儿,只觉得眼睛累的酸涩。便拉着方清砚坐在台阶前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等夜色深浓,依稀终是不见月影,便挣扎着起身往客房里走。走出几步脚步顿住,才想起被淡忘的烦恼重又回来。
我脚步在房门外徘徊,甚是纠结。
“怎么不进去?”方清砚在后面问,笑意隐在话里头,极为可恶。
“方清砚,你故意的是不是?”我狠狠瞪他一眼,他一脸无辜,笑得很是狡黠。
观中客房吃紧,加之之前已有人来,众人理所当然认为我跟方清砚是情侣,理所当然将我俩分到一间房里去。我的反驳被方清砚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到头来也是我咎由自取。
一团昏黄的烛光攀上花纹细致的门板,方清砚大半的脸浸在淡淡暖意里,眼瞳亮的不像话。他打开锁,探手推开门。
“你在外面我没意见,我可要睡了,友情提示,撞鬼了可不要怪我。”他端着烛台往屋里走,语气很是欠揍。
夜风清凉,莫名的清苦味道从枝叶间散逸出,偷偷跑过来。夜色虽好,但随着烛火的离开,视野里惟余浓重的墨色,溅在眼睛里,晕染扩散。
一小股风嗖嗖刮过耳畔,我缩了缩脖子,声音漂浮不定,“方清砚,要不我去找那个老奶奶商量,你跟她换一下,怎么样?”
我扶着门板迈过门槛进去,桌上烛火急促窜动了几下,将我影子诡谲映在灰暗的墙上。
房中有床两张,只是极简的木板钉制,方清砚正忙着铺床,漫不经心的说,“人家活了大半辈子正好抽空来补一次蜜月,良辰美景的,你添什么乱。”
“可是,我们今晚,难道就这样一个房间睡么?”
他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来,说,“怎么,知道怕了?”
“我才不怕。”我嘴硬反驳。
“不怕的话,那就留下来。”
“留就留,到时怕的人别是你就好。”我气愤难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烛火映进他眸子里,摇曳成一泓魅惑。他沉声如醉,“墨宝,是你说的,别后悔。”
倏忽才觉又上了他当,“方清砚,你——”
房门被他从里面锁死,两处门环紧紧相依,铁将军做牵线月老,得心应手。
他靠在门上,按住我扯住门环的手,“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说,会有什么样的好事?”
“方清砚,你把门打开,不然我不会原谅你。”我急出一脑门的汗。
“我不。”他摇了摇头,瞳色幽深。
“方清砚,你要是不开门,我可喊了。”
“你喊吧,我巴不得你喊,这样你就摆脱不了我了。”他尽显无赖本色。
眼前恍惚一黯,身子倒个个儿,后背靠在门板上,身前紧紧靠着他。他双手紧紧拖住我的后脑勺,指尖拂过我的唇畔,酥麻的触感窜到脑际,我忍不住打个哆嗦。
“墨宝,我想亲你。”
“唔——”
拒绝的话语被他吃下去。眼瞳里一片背光的暗影,嘴唇上辗转着他温暖干燥的唇。因为昏暗,触觉就格外清晰。能感到他温热的呼吸,掌心的灼烫,还有我抵在他胸膛上掌心下急促的跳动,方寸之下,咫尺之间,在吻着我的他,那么真实,那么温暖。温暖的好像数九天骤添的棉衣,让人委屈的吸足鼻端酸疼的冷风。
眼角不可抑制淌出泪来,落到交触的唇齿间,咸涩后是淡淡的甜凉。
许久他离开呼吸快要难以为继的我,额头抵上我的,气息温软,轻轻蹭着我的脸颊。
“墨宝,抱歉。”他试探着抱住我,下巴搁在我颈窝,“我忍不住。”
“因为太过欢喜,想时时看着你,恨不能把你变作小小的一团,最好像个小笼包,捧在掌心里,放到口袋里,这样的话,无论我去哪里,你都会在我身边,不再离开我。”
话语很轻,像是雨后天边漫开的彩虹,缓缓在寂寥的心头涂上一层绚烂明媚的色彩。
嘴唇像是被封印,久久不能示言。
“墨宝,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就算现在你只有一点点的喜欢,我也不在乎。”
“不在乎么?”我笑了笑,“那如果我有很喜欢的别人,你是不是也会拱手想让,然后一个人默默地等着,看着,不言不语,等我来猜,等我回头呢。”
“墨宝——”
“方清砚,你真是大方,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自以为是的成全对不对?”
我推开他,声音有些苦,“就算以后的某一天,我再遇到江城,你也是,不在乎,不在意的么?”
“不是!不是那样!”他声音嘶哑,不容抗拒的力气,用力拥我入怀,“不是这样,怎么会不在乎呢,墨宝。”
“暗自喜欢你,已经成为习惯,会被你偶尔的一笑一嗔牵引,独自斟酌,欢喜或者悲伤。我不是圣者,也会有将你霸占在身边的念头,可是你真是天底下的最笨的傻瓜,别人一眼看穿我对你的喜欢,为什么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糊涂?”他声音低沉在我右耳萦绕不散,“我想你喜欢我,像我喜欢你那样,可是我,不确定。”
“方清砚——”
“我也是会害怕的,也是会气馁的。”温热的液体一颗颗砸进颈窝,有些疼。
“我不愿再等,你可是知道。”
我的手臂终于缓缓环上他的脊背。原来,褪却年少青涩的他,那么温暖有力,像是能量满满的小宇宙。
“方清砚。”
“恩?”他声音哽咽,委屈的像个小孩子。
“我不会再走开了,不要再让我迷路了好不好,我是个路痴,那么笨。”我嘴唇贴在他耳畔,轻声说,“所以,把我的手握牢。”
整个人被他狠狠压进怀里,良久之后,模糊的哽咽声里,我听到他微哑却清晰的回答。
他说,“我会,一定会。”
“难得见你哭一次,害我也陪着掉眼泪。”我试着推开他,“机不可失,我要好好看看才不吃亏。”
“我不。”他固执的埋头在我颈侧,瓮声瓮气,“再抱一会儿,墨宝,你身上肉乎乎的,很暖和。”
脸颊迅速变得滚烫,我磨了磨牙,用尽力气推开他,“方清砚,嫌我胖就直说,嫌弃你还抱那么紧。”
他低垂着头,须臾抬起脸来,碍于垂死挣扎的烛火,只看到眼下微凉的泪痕。他揉了把我的脸,“因为肉多了才可爱,要是猪肉涨价,你也跟着涨,我可是指着赚钱的。”
他笑了一声往一旁躲,我压低了声音扑过去,将他牢牢按在床上,“你才是猪,不对,你要是猪,猪都觉得丢脸。”
他仰面看我,眉眼弯了弯,“是,如果我是猪,你觉得丢脸是不差的。”
我险些咬到舌头,自知不是他对手,用尽力气掐在他身上。手被他牢牢握住,他暧昧不明的眼光将我看着,说,“墨宝,如果你觉得两张床多余,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想得美。”我拧了他一把,转身去收拾床铺。
同他折腾这许久,再加上白日的奔波余苦,我和衣就枕,倦意深浓,尴尬也就暂且搁到一边。
方清砚懒散躺在床上,枕着手臂,良久开口问,“墨宝,你对我的讨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忘了。”我回答的极快。
“忘了?”他邪恶的笑了一声,“但我还记得。”
我打个呵欠,“你给我忘了。”
他见我实在困倦,噙着淡淡的笑意,说了句晚安。
我含糊应了声,见烛火跳动几下,湮没在一片漆黑夜色中。
似乎是梦到幼时,幼儿园锈迹斑斑的滑梯,刚漆过还有浓重油漆味的秋千。一味忙着看老师刷油漆的我就忘记下课往厕所去。
窗前两棵年老的合欢花开出柔软香甜的花,一簇簇坠在枝头,不时跌落下来,便被我们捡起来放到铅笔盒里衣兜里,空气里是美好的不像话的甜暖。
老师在讲台上喊,小朋友们,上课。
齐刷刷的起立,背挺得像一排笔直的小白杨。
老师好。
喊声惊动窗外的一只蜻蜓,扑棱着透明的翅膀飞走。
一堂课茫稚新奇而又煎熬。
坐在我身旁的方清砚板着脸站起来,手指着我,说,报告老师,白墨宝尿裤子了。
鸡飞狗跳。
脸上被我挠出一道血痕的方清砚,因为羞耻而放肆大哭的我,哭笑不得的老师,起哄的同学,前来接我们回家的两家大人——
我记得那时哭啼着放下的豪言壮语,方清砚,我最讨厌你了——
过往冗长,我在梦里,不由扬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