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完东西往回走,快到楼门口时,身旁一辆车贴身开过去,忽然又放慢了速度,在我们面前停下来。
我和方清砚面面相觑,只看着尾灯熄灭,车门打开,一个挺拔的身影从车里出来。随着关车门的动作,他转过头来。
我扭头对方清砚使眼色,示意他赶紧上楼。
手才扯住方清砚的一片衣角,就听一把低沉的声调,“白墨宝,近乡情怯,你是有多想我,才见了就跑的。”
方清砚眼神冷厉,正要开口,我打断他,回过头去。
“萧先生,原来你也是要回来过春节的。”我礼貌笑了笑,“很可惜,我哥还没有回来,你如果不介意,可以上楼来等。”
“墨宝。”方清砚很是疑惑,轻轻喊了我一声。
我微笑着朝他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萧闲显然不曾预料到我会态度谦和的回答他,一抹愕然飞快掠过他的面上。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狷然姿容,笑意清寂。他弯唇一笑,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他打开后备箱,仗着身高,朝我半垂了眼睫,“车里东西有些多,过来搭把手丫头。”
方清砚明显不乐意,“你喊谁丫头,丫头是你能喊的么。”
萧闲气定神闲道,“我怎么就不能喊,我是墨宝他哥,白宣能喊,我怎么就不能喊。你这小子,这醋吃的也太没道理。”
“你这个老男人,你说谁是小子——”
“你——”
他们两个吵得不亦乐乎,完全忘记初衷,我指着车里堆积的礼品盒淡淡的说,“东西交给你们,我要上楼了。”
他们两个偃旗息鼓,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挤进电梯里。我从他们身后看着明亮的电梯间里映出的两张神情迥异的脸,忍笑忍得痛苦。
刚一进门便听到老妈不满的嘀咕,无非是出门买个东西去那么久之类。但看清一马当先的方清砚,老妈神色错愕,说,“白宣回来了么,不是要等到下午的么。”
萧闲脸上笑意不退,倒不见丝毫尴尬。
等老妈看清随在我身后的萧闲时,疑惑不已,“墨宝,这是——”
“阿姨好,我是萧闲,白宣的哥哥。”萧闲礼貌问好。
老妈疑惑更甚,反倒是老爸最先反应过来,同萧闲点头笑了笑,客套一阵后示意我招待客人,拉着老妈躲到厨房里嘀咕。
萧闲自顾自的在沙发上坐下,背靠在沙发上。虽然他竭力要表现的恭谦,但倨傲的眸色倒是一成不变,纵使是极力掩盖,骨子里也还是个桀骜的人。
我仍沉浸在他那句坦言中,微妙的情感在四肢百骸里流淌,一抹难言的心酸将胸口压上千钧之力,一时推拒不去。
方清砚脱下外套,去卫生间洗手,我尾随他去。
我暗暗问他,“你不要回家帮忙的么,今晚你家的年夜饭也会来不少人吧。”
方清砚冲掉手上的香皂泡,几滴水溅到我手上,有些凉。
“前狼后虎,放你一个人同他周旋,我不放心。”他语焉不详,一笔带过。
“成语不懂得就别乱用,我看就算对阵,先败下阵来的那个人,也会是你。”我从他手中接过毛巾叠好,继续说,“萧闲虽然脾气坏了些,曾经也做过错事,但人家好不容易浪子回头,我们总不能强自给他拧过去。”
方清砚怏怏不乐,“我也知道他看似精明的一个人,情商并不见得有多高,但既然是要洗心革面,总得有人杀杀他的锐气。”
我叹了口气,心说,那你是不知白宣的手段,白宣的半个字便顶你一句话。如果白宣在,哪会轮到我们。想到这,又万分期盼白宣快点回来。到底我们,还是心性稚然。
愣神之间看不妨抬眸看向方清砚,他模样可怜,漆黑的眼瞳里却是恶劣的笑痕,他猝然箍住了我,一把将卫生间的门关上。
我惊得目瞪口呆,脱口半个字,再也不能说出话来。他的手已然攀上我的后颈,动作珍视郑重。
他低低笑了一声,温热的鼻息扑上颊侧,须臾我唇上一瓣温热辗转。
良久他放开我,彼此都是气息不稳的狼狈模样。他眼神亮晶晶的,拇指蹭过我吻得发疼的唇角,笑了笑,在我额上狠狠印上一吻。
用冷水扑了扑脸,不然颊染桃花的模样,就是萧闲不做评置,也是不能这样出去。我同方清砚一前一后出来,萧闲已经跟老妈坐在一处寒暄。
老妈的几句话可谓是斟酌良久,话锋游刃有余,偏偏跳过让萧闲避忌的地方。这样看,反倒是萧闲有些措手不及,笑意有些呆板,说话磕磕绊绊,平日里掷地有声的样子,竟是看不见。
“墨宝,去续水。”老妈眼神点了点茶壶,“打电话问问你哥,还有多久回来。”
我拿过茶壶,却见萧闲腾地站起,神色歉疚,“阿姨不用麻烦,我还有事要回去,有时间再来看望您。”
“你这孩子,你妈妈他们就快要回来了,吃过午饭再等等。”老妈热心道。
萧闲神色微动,却还是笑着推脱,“不了阿姨,您的厨艺,我只能改日再尝了。”
老妈还想说什么,我抢先道,“妈,萧先生真的很忙,等以后我们请他到家里来也是一样。”
萧闲静静看我一眼,一双桃花眼满是风起的凉,却又难得温和。
萧闲道别,我一个人将他送下楼去。
“墨宝,宣回来的话,不要告诉他我来过。”打开车门的刹那,萧闲忽然说。
我笑意谦谦,说,“就算我不说,他也会知道。萧先生,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笑了笑,唇锋凛然,薄情寡幸的冷,他说,“墨宝,不要试图去揣测别人的心思,人们连自己都看不懂,怎么能知道别人。”
我微微一愣,毫不气馁,“萧先生,还有一句,叫做旁观者清。”
他动作微顿,却是复又合上车门,他手搭在车上,言语里的戾气却渐渐消散。
半晌他妥协似的笑了笑,“好,好,我承认,你说的或许没错,但是,她不愿见我你懂不懂?”
我一时找不出合宜的话来劝慰,只是风声一束束贴着皮肤扫过,蓄积的热度被搜刮殆尽。
“好了我没事。”他说,“你上楼去,当然如果你不舍得,我也可以陪你说说话。”
我不知该喜该气,反驳道,“是你舍不得走,不要牵扯上我,不过这样磨蹭下去,哥哥就真的快回来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身后急促的刹车声,萧闲眼神阴鸷,抓住我的手一拽,堪堪避过。
我回过头去,等看清车子里的人时,不得不叹一声,今天果真是个好日子。
哒哒的鞋跟在水泥地上磕动,来人不轻不重看了萧闲一眼。继而眉眼舒展明媚,嗓音舒悦,“白墨宝,这是请柬,我说到做到。我和江城,都很希望亲耳听到你的祝福。”
洒金的请帖,红彤彤绽在面前,像是一朵不知疲倦不分昼夜的花,层层叠叠间尽是呛鼻的味道,辣的鼻子发涩,眼角生疼。
我双手垂在身侧,静静直视她,心底漫上无止境的荒唐。
“尹嘉怿,请柬你收回去就好,你们的订婚宴我不会去。”我唇角扬起,讥诮道,“你们已经在一起,我去了谁的面上也不好看。再说,你们幸福与否,原本就与我无关。”
尹嘉怿倒也不恼,她笑了笑,说,“我只是要确定,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我微微弯了弯眉,说,“有。”
不期然,她一张脸煞白如纸。
“可是你已经有方清砚,还是说——”
“尹嘉怿,你是在高估我还是在小看你自己。既然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我,难道是江城根本就不喜欢你?”我戏谑道,“你要一个人忘了曾经的伤痕,的确有些难。”
萧闲听了半天的戏,嘴角一抹笑痕。
原本只想让尹嘉怿离开,可谁知她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在远处,平日清傲的神色散去,不知是不是衣衫单薄,整个身子抖个不住。
“白墨宝。”她抬起头,缓声说,“既然你不想再看到我,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见江城,好不好?”她语意哀婉,神色凄楚。
我叹了一声,“尹嘉怿,你想多了。我才是希望,你们离得我远远的才好。”
“那你是,答应我了?”她不依不挠,“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你答应了的。”
我好笑的应下,见她神色如常,红色请柬仍旧不容推拒的交到我手中。
她上车之前说,“墨宝,其实我很羡慕你,也很恨你。”
我笑了笑,说,“可是我,对你只有讨厌。”
她笑,“是么。那就不再见面了吧。”
“求之不得。”我说。
红色的车子在拐角处淡去,我抬眼看萧闲,却见他看着我手中火红耀眼的请柬。
“你想要?”我说,“那就送给你好了。”
他捏在手指间,说,“墨宝,欠我的人情,我可是要收利息的。”
“我可是穷人一个。”我转身往楼上,无所谓的挥挥手,“再不走的话,可真要碰上面了。”
萧闲的回答我没听到,只是望着电梯上贴着的故障中几字的时候,我欲哭无泪的想,这大抵是这一年里,最狼狈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