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不久天开始下雪,我懒在家里不愿出门,忙着毕业论文的事。方清砚家里的亲戚众多,他又是方家长孙,不可逃脱的被方阿姨和方叔叔带着走亲访友。
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想论文的事,看着文档却敲不出一个字,桌角的杯子冒着圈圈的水汽,旋即不见。
“墨宝,把电脑关了。”白宣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哥,你不会敲敲门啊,无声无息的扮贞子呢。”我不满嘀咕。
白宣心情很好,手指屈起,用力敲我一记,“今天我没事,跟梁医生约好了,我带你去医院。”
我犹豫片刻,说,“还是不用了吧,我今天还要写论文呢。”
白宣眼尾上扬,笑意如千花破冰,他目光往显示屏上一扫,说,“我记得昨天你让我看的也是这里。”
我语塞,百般不愿的关了电脑,收拾好跟他出门。
落雪后车行的比往日慢,白宣似乎不觉得冷,薄衫外只穿了一件呢子大衣,藏蓝色将他的脸衬得愈发的白。
“看什么。”察觉我的注视,白宣语意含笑,却目不斜视。
我大大方方看他,颇为八卦的说,“哥,这么久,你还是一个人么。”
问出的话语在温暖的车厢里纷纷碰壁,像是折翼的蝴蝶,以凄美的姿态翩跹委顿。气氛一时压抑下来,白宣不说话,只是嘴唇紧抿,下巴绷成隐忍的弧度。
意识到说错话,在另一只脚踏进泥沼之前,我安静靠在座椅上,说,“哥,无论怎样,只要你不觉得寂寞就好。”
这几个字稍显滞重,我探出手指,在覆着水汽的玻璃窗上拖滞出不知所谓的线条。
车子开进医院的那一刻,我听到他说,“墨宝,你不明白。”
他说你不明白,却不是你不懂,这两者之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
裹紧衣领,下车之前我笑说,“那有时间,我听你说明白。”
白宣笑意清凉,他停好车,说,“好。”
大概无论什么时候,医院总是人满为患。
一早同梁医生约好,白宣带着我直接去了五楼。
我始终对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避之不及,脑袋昏沉,胸口窒闷。好在检查的时间不久,梁医生说无大碍,只是平日生病的话,用药方面还是要注意。
我看着他在我左耳旁敲敲打打就觉得可笑,坐在椅子上乖乖接受医生问询的我更是可笑。
恐惧来自于未知,听力不知什么时候会越变越坏,我诚惶诚恐,觉得可笑的也不过是只是自己。
白宣神色淡淡的看着我,目光如炬,一刹那将我心底堆积已久的脆弱点燃。
我坐立难安。
白宣同梁医生叙旧,大部分还是关于我的事,我猝然从椅子上起身。他们齐齐看过来,神色错愕。
“墨宝。”
我觉得此时自己的脸色定是不太好看,我勉强扯出强硬的笑痕,说,“哥,你和梁医生慢聊,我实在是闻不惯医院里的味道,我去附近走走。”
白宣说,“路上有雪,别乱跑。”
我示意他不必担心,匆匆走出医院。
打开门出来的瞬间,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冰凉的雪花灌进衣领,地上积雪已深。我将手搁在衣兜里取暖,打算去附近的商场看看。
商场里意外地冷清,售货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只是精神仿佛是簇新的,还带着新年的喜气。
身上的积雪在暖如春昼的商场里融化,拿手去擦,只是湿漉漉的一把。我索性不去管,想着多呆一会儿,说不定就能晾干。
买了杯咖啡暖着手慢慢逛,热度很快升上来,我摘了围巾,脸颊仍是热的。往包里放围巾的时候摸到几颗糖,这是方清砚搜刮后的幸存者,这样想着,有些劫后余生的味道。
剥开一颗扔进嘴巴里,软软的牛奶味在舌尖上融化,呼吸似乎也带着香。
不多时手机贴着衣兜震动,我拿出来看,来电显示的姓名让我愣了好一阵。
接听后,我听到听筒里稍显急躁的声音,“白墨宝,你现在在不在L城?”
“李思闵,新年好哪。”我笑起来,“过年不回家我还能去哪儿。”
“我现在想见你,有重要的事。”他语气严肃,接着报了一个地址,虽然是请求,但话语之间却是不容推拒的恳切。
我敛了笑,说,“好,我马上过去。”
打电话同白宣说了声,他中午跟梁医生约好吃饭,叮嘱我注意安全便放行。
李思闵报的地址是颇为繁华的一条小街,街上酒吧不少,我猜不到会是什么事。打车去的路上,只是觉得心底涌上浓重的不安,仿佛山雨欲来的压抑,窗外天色暗沉,好像是傍晚的颜色。雪越下越大,雨刷器不住的挥动,开车的师傅满是抱怨。
下车后被脚下的积雪吓到,积雪深厚,走起来并不算顺利,既要防着摔倒,还要四处张望找着他说的那间酒吧。
最后还是打电话叫他来接,电话接通,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惊喜的看着我。
“李思闵,该不是你喝酒之后没钱付账,让人扣下了吧。”我平素不曾进过酒吧,进去之前只是忐忑。
李思闵苦笑,却不说话。
酒吧里很安静,三三两两的人在安静喝酒,小型的演出台上,一个长发的女孩子在唱歌。
“白墨宝。”李思闵忽然停下来。
我正要开口,却在看着面前埋在瓶瓶罐罐中的人,浑身的力气平白散去。
“他要见你,可是不敢打电话给你,只能拜托我。”李思闵说,“抱歉墨宝。”
我恍若未闻,良久才轻轻的问,“他——”
“大概是睡过去了,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整晚。”李思闵叹了一声,“你同他说一会儿话吧,他实在是——算了,我先回去,如果有事,我随叫随到。”
我笑了笑,说,“好,麻烦你。”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李思闵临走之前说,“墨宝,你别怨他。”
酒吧里安静非常,我不言不语看着趴在桌子上沉睡的人,良久无法言语。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不动的是他,也是我。
酒杯反射着晶莹而又棱角的光,但落在他安宁的睡颜上,却奇异的柔来。
就这样静静看着他,唱歌的女孩子嗓音清寂如丝,勾扯着心底细细麻麻的酸疼。视野里他手指微动,碰到肘边歪倒的酒瓶,发出一声突兀而又清晰的脆响。
有人被惊动,目光悲悯,看了一眼又转过去,沉浸在自己的悲欢里。
我颤了颤,几乎拔腿而逃。
但下一刻,我看清他缓缓抬起的脸,只是觉得喉中滞涩,手指冰凉。
他双手交叉抵在额头,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
似乎察觉出身边有人,他边去摸索身边的外套边说,“抱歉,我马上就走。”
我静默不言。
他抬起头来,视线落在我身上,那么轻那么静,似乎是怕惊扰到谁。
他温润的眼瞳混沌却又清明,扯住外套的动作停滞住。
“墨宝。”他说,声音惶惑,浑身颤抖,慢慢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