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宝。”他又念了一遍,像是小学生复述课文一般,只是这次,却用了几分力气。
我立在原处看着他,此时抛到九霄云外的镇定重又缓缓聚拢起来,我等着他说下一句。歌曲演绎到忧悒不可逃脱的境地,他只是牢牢扣紧了握在指尖的衣服,眼眶里泛起水光粼粼的绯色。
我叹了口气,说,“酒醒了么。”
他视线终于在我眉眼上落定,眉间扯出痛苦的弧度,大概是宿醉,一时间也免不了头痛。
他低声说,“抱歉,我——”
“走吧。”我说,绕过几排桌椅,推开门出去。
隔着玻璃门看到他同吧台的侍应生微笑,敛静自持。雪花沾了我一身,从领口里扑到颈子上,继而蜿蜒出一道冰凉。
街上行人渐少,这样的天气,自然是能躲便躲。手套忘在家里,原本也没有戴的必要,只是临时计划有变,我也只能尽力往手指上呵气,试图更暖和些。
团团的白雾里,看到慢慢朝我走来的他,视野里弥漫成雾色氤氲的光景。大概曾经无数次觉得这样而来的他格外美好,那时似乎时光拖滞不前,傍晚的日光将他周身镀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甚至脸靠近时,眉毛,眼睫,嘴唇,还有一侧的脸颊上都是金色。被光阴倾慕的颜色,暖人心魄。
那时我是先惊喜喊出来?还是按捺着满心的欢喜等他走进?时至今日,尽管有些细节仍旧清晰,但有一些,分明却是忘记了。
我和他之间,能交涉的只是被框定了的记忆,全部属于的,已经是那时。
时光那么微妙,偷走了我们最为珍贵的东西,顺便不忘补上一刀。等我们察觉出疼痛去追,它早就走远,望尘莫及。
他靠近我,倦容深沉。扑鼻而来的,不是清苦温暖的味道,显而易见的薄酒之味。
刹那间,我恍惚察觉,眼前的人,是另一个江城了。
两个人踩进深厚的积雪里,却没人说话。四目顾看,也不过是缓缓驶过的几辆车,零落跑过的年轻人。
即便是狠狠的摔倒,也是忍下泪,笑却比较多。痛苦不会太久,转瞬还是记得下雪天的好。年轻人,总是有用不尽的托词,颠三倒四的记性。
只是因为年轻,一切都还能被宽恕。
默默走出两条街去,先忍耐不住的,反而是我。好像在他面前,我从未赢过。
我停下来,开口的时候,觉得面部的肌肉都快冻僵,“你意识清醒了,我要走了。”
他愣住,颊侧的微颤,脱口却软弱,“墨宝,等等。”
“人也见到,最好不过是现在这样。江城,如果知道会是你,我不回来。”我淡淡道。
他眉峰仍是清俊的弧度,似乎远山轻雾,皆藏在了眼底。但开口嘶哑,前一刻稳重的样子,再也维持不住。
“你走了,我很后悔。”他说,“一开始要同你交往,原本并无多大的欢喜,可是真的放你走,我才知道——”
我叹了声,“这些话不适合你,江城。事到如今,你就当是可怜我,别让曾经那么不堪。”
“不堪?是,这样说也没什么错。”他眸子亮的惊人,近乎清冷,他低笑了一声,却不打消要说话的意图。
“墨宝,能不能,听我讲一件事?”
他眼底是濒临绝望的光,仿佛一阵微风便能轻易拂灭。
一簇积雪从树梢上坠下来,扑簌簌砸在他肩头。却似乎比不过他的脸色,白的骇人惊心之间,似乎下一刻就要融化。
心底浮起的念头催促我最好在此时逃离,但双脚麻木不前,将我所有的去路封屯。朔风擦过唇角,刻骨的疼。
他别过脸,浑身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