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重重的关门声,晴如净了净手,步态婀娜地走出园子,通身舒畅。小妮子,从你第一回在宫中奚落我开始,就注定了会有这样一天。有可能阻碍我成为中堂府媳妇的绊脚石,我阿颜觉罗晴如都会一一搬开。
“康哥,芸儿她,还是不肯回府。”
褔康安双拳负在身后,双眉微蹙,“这个倔强性子!这回当真是要跟额娘生份了。罢了,回家吧!”
晴如细细思量着这两字,“回家?”
“是我糊涂了,今日立冬,你也是要回自己家过节的,我送你。”
他牵着姑娘的手上车,姑娘面上是浅浅的笑,两人并肩坐在马车前,一个英武不凡,一个娇花照水,好似一对璧人。
“康哥,芸芸今天不回去,棠姨心里定然是难受的,不如,你带我回去陪她说说话,都是女人,总归会好一些。”
福康安看了她一眼,“这样也好,只是今日过节,你不回家,明山公他……”
车驾颠簸,晴如默默地抓紧了她的衣袖,“我和你……阿玛和额娘是知道的,若知我在中堂府,他们心内也欢喜。我……是不是很不知羞?”
当初对晴如另眼相看,全来自小妹的一时胡闹。之后额娘与明山公夫人的着意撮合,出于孝道,与她细水长流日子里的相处,她的婉约柔和,谦逊知礼,加之上佳的容颜,难有男子不动心。
“让我看看,是哪里不知羞。”大手托起娇柔的后脑,双唇相贴,猝不及防的热度,亲吻,令晴如双颊通红,轻哼出声。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瞬,褔康安便坐正了身子勾起她细腻的下巴,看着她潮红的脸蛋,“原来是这里羞。”
……
芸芸靠着门边蹲下,从小她便爱和哥哥们玩,将自己当成男孩子,对任何事都是神经大条,包括此生遇到的那段情事。
可自从认识陆茗后,不知不觉中女孩家的天性毕露无遗,而今还摊上了女子最易惹上的流言是非,力道足以棒杀死人的口舌。她原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可当那些话从晴如口中说出来,却依旧锥心,是啊,她是个送上门,人家都不要的姑娘。
云雾观音的香气飘向她鼻间,薄荷色的裙裾曳在她眼前,骆冰心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汤,暖了她的手,道出的一番话,暖了她的心。
“要俘获一个男人的心,最下等的方法,是千依百顺;较上等的是若即若离;而最上等的,莫过于求而不得。”
芸芸抬眼,不可思议道,“冰姨?”
平素教习她的这位琴师,气度高雅,仿若距十里红尘千里之外,此刻竟说出这般弄****于毂掌之间的话,最重要的是,细细思量下来,还颇为有理。
“觉得很奇怪是不是?我也觉得很奇怪,天子心系,宰辅倾情的第一福晋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没有情商的女儿。我倒纳闷了,那个主动投怀送抱的法子,是谁教你的?”
芸芸听的一愣一愣,“是……是金兰绣坊的澜姨。那法子真的很差劲吗?”
骆冰心品着香茗,虽翘着脚,却极为优雅道,“没见识,烂透了。凭她那些小伎俩,你想成为同你额娘一般的人物,简直天方夜谭。”
“你不过一介琴师,又凭什么这么说?”
“凭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男人。”
骆冰心说出这句话时,语意极为淡定,仿佛此事不过泡杯茶般简单。
芸芸半信半疑,嗫嚅道,“冰姨,你若当真如此本事,为何至今仍是孑然一身呢。”
窗外似有寒鸦飞过……
“男人如衣衣常新,知己一个也难求,之前错过了一个,现下再找也没有重样的了。丫头,你既怀疑我,不学也罢!”
此时骆冰心的存在无疑是湖中浮木,抓住它才可能有生机一线。
“不,我要学,冰姨,请你教我!”
她挑眉一笑,早料到有此结果,故意摆出架子道,“嗯,不过我好歹是京畿第一的雅师,这缠头方面,我要一百两黄金。”
芸芸咋舌之时,她又道,“还有,你必须磕头拜师,以正之前不清不楚的师徒名份!”
磕头拜师,这场景似曾相识,犹记得当日在山间茅舍,有个人也是这般语态。
“不行!我傅芸芸今生只有一个师父,永远不会改变。除了这条,我可以再给你加二十两黄金!”
骆冰心讪笑,此一试已知道那个臭男人在她心中的地位,“难道你傅小姐的拜师礼只值二十两黄金,不二价,三百两!”
“好!三百两就三百两!”
茶寮中的人没来由地一个喷嚏,惊了排队看诊之人一小跳。素袍先生下意识自袖中摸索绢帕遮掩,却取出了一条女子缠头的白丝带,触手生温,上佳的质地就像她一般,小小白白,逗人珍惜。
萧针娘端来一碗姜汤,“师父,今日义诊的人这么多,也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祛祛寒吧。”
陆茗将纯白丝带叠好,揣入怀中,“你去多煎些姜汤,给求诊的病患每人一碗!”
“是!”
自离开直隶境内起,陆茗一路设棚义诊,一逗留便是十多日,是以已经数月,针娘期盼地回苏祭祖,仍是遥遥无期。
她在他身边,有时也像隔了座山般远。每每看起稍重的病患,他便总是没日没夜,关心旁人的身子,只独独不为自己着想。他虽着意遮掩,针娘也瞧得出,他是在故意麻痹自己,忙起来,心中就没有闲暇胡思乱想。
她本就不是脾气极好之人,此时长久来的压抑聚积一处,终于着了火。盛着姜汤的碗被她用力摔在地上,碎作几瓣。
“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来,让为师替你把把脉。”
针娘揭下义诊条幅,一脚踏在长凳上缕起袖管扬声道,“今日到此为止,陆先生需要休息,都散了吧!”
众人作鸟兽散,陆茗收拾着药箱不发一言。
“师父,你要这样忙到什么时候?每天连跟我好好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这会不是不忙了么,你想跟为师说什么?”
针娘不依不饶,“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回苏州祭祖,以正名份?”
“你若想,咱们现在就可以启程。”
“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素来坚强的姑娘,此时竟憋红了眼眶。
满腔郁结难抒,女子尚能大闹哭泣,他想逃避,却也不能。
“你我之间,只能有师徒情份,除了你方才所想,为师什么都能满足你。”
针娘心知自己是操之过急了,他是个长情的男人,遂转圜道,“我要你陪我去逛市集买白糖糕,你也陪小师妹逛过的!”
女人一遇上感情,大多是小心眼的,前者是,你对别人做过的事,再好的我都不要;而后者本着的是,你为她做过的事,也要同我一起做,一件也不许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