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因为耐震构造的问题,以及要建造与IT时代接轨的智能大厦—是这么说的吧—之类的原因,全面改建的主张就占了上风,以至于连这个酒店也不得不全面改造一番了……”服务生虽然年轻,看来也很珍爱这个风格古旧的酒店。
阳太则很符合小孩子脾气地换了个角度继续提问:“你从这个门去过北楼三层吗?对面的三层是什么感觉呢?”
服务生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本来呢,即使不用也应该打扫一下的,但是这几年好像从来没有人去过那里。虽然我也很想在改建以前去那里看看,可是领导教训说多余的事情不要去做,硬是没准我们去看。”说到这里,他不出声地笑了笑,轻声说道:“作为补偿,我给两位讲一则这里的传闻吧。”
被这话吊起了兴趣的阳太和夜之介停下脚步,转向了服务生。
“—这个我也是从快要退休的上司那里听来的……据说,北楼的第三层,曾经有人住过。”
叔侄两人一言不发,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下文。
“好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应该是二次大战以前,据说一名原本担任外交官职务的男子失业后悄然潜入了北楼三层,在那里住了下来。白天在外觅食,晚上隐居“塔顶”,就这么过了10年,都没有被人发现。”
“哎—”夜之介感叹道:“那个地方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被弃之不顾了。这真是整个东京站最令人咂舌的奇谈了。”
颇有同感的阳太也如获至宝一般,把服务生的话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听罢奇谈,三人又沿着回廊继续向前,最终在303号客房的门口停下了脚步。沿着南楼三层八角形的环状结构,酒店的客房一间间地排满了回廊左右两侧。与第二层不同的是,这里的客房几乎全部是单人间。这间303号房是为阳太预订的房间,而夜之介则是住在隔壁的304号房。
阳太还只是个小学生,当初订房的时候,也曾有过跟叔叔同住的想法。但是,因为他本就不像大多数同龄的孩子喜欢热闹,偏爱独处,而且在家里也已经一个人睡,加之夜之介还推荐说“在东京站酒店住宿的话,一个人住南楼的单间绝对要好玩得多”,因此叔侄俩便预定了两个单间。
服务生打开房门,陪二人走进了303号房。
因为是单人间,所以房间的面积不算十分宽敞,但跟东京都内其他的酒店相比,家具之间还留着很充分的空间,还有着跟酒店风格一致的、大概有4米高的天花板。客房里的床之类的生活用具都是木制的,跟周围的装潢相得益彰,营造出宁静、沉稳的氛围。夜之介刚刚走到一张放在角落的桌子边,阳太就向他招起了手。
走过去一看,桌子旁边的墙上纵向排列着两扇双层窗,透过窗户就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夜之介指着窗外说道:“之所以订了三楼的房间,就是想让你看看这里。”
听叔叔这么说着的阳太依旧一动不动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窗外的景象。虽然在二楼回廊靠窗行走的时候他也曾无意中想到:从这里的窗子向外望,看到的并不是车站大楼外部的景色,而是大厅的内侧—也就是说,从这里可以清楚地俯看东京站内部南楼剪票大厅中心地带的一切活动,然而,亲眼见到了这场面多少还是有些激动的。
在车站售货亭买报纸的中年男子,正在走向自动售票机的、像是上班族的男青年,戴着手机耳塞、打扮得分外惹眼的年轻女子微笑地讲着电话,或许她此刻正在前去约会的途中吧……
夏日的午后,明晃晃的阳光慵懒地射进了南楼剪票大厅,光与暗的交错中,数不清的男女老幼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而你,只要站在窗口就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而在这往来不息的人流中,竟然都没有谁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被酒店里的某人注视着,还真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反过来讲,从乘客们的角度来想,剪票大厅这样的地方,不过是为了上下电车不得不经过的场所,在这里停下脚步仰望天顶之类的事情,确实没什么人会去做;但是,如今唯独在这东京站内部的南楼剪票大厅里—当你不经意间抬头向上望去—才会见到那些沿着圆形天顶满满地排列着的客房窗户,所以一定有人会意识到:也许正有人通过那些窗户中的某几扇观察着自己吧。
阳太试着去推开面前的双层窗,不出所料—窗子纹丝不动。
“以前这些窗子是可以打开的,”在一旁看着的服务生说,“现在二楼的阳台还保留在那里。不过因为消防法的相关规定,窗子都已经被封死了。”
“怎么样,有意思吧?”夜之介得意地说着,“我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也有些吃惊呢。”
“嗯,居然会是这个样子,以前真是毫无所知。”
“叔叔也该回房间收拾行李了,你稍微休息一下吧……对了,傍晚就开始车站内部的研究取材吧。”
“嗯,好。”
“我跟这次担任导游的朋友约好了,下午四点钟在一楼大厅的咖啡吧里见。”
然而,阳太却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不知疲倦地俯视着南楼大厅里的“景色”。“像这样,下面的人被上面的人监视着却浑然不知,真是太有意思了。—就像在推理小说里出现的场景那样。”
“说到推理小说,”夜之介突然一脸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好像在一部非常有名的推理小说中出现了这个酒店呢……哪部小说来着,嗯……”
“江户川乱步的《怪人二十面相》a吧。”
“啊,是那个吗……”
“嗯,我看过噢。才看过不久,所以都记得,应该是—装扮成外交部官员的二十面相,与从伊豆归来的侦探明智小五郎在东京站的站台上狭路相逢了吧。”
“……是这样的吧,我可是在差不多二十五年前看的这个小说呢……”
“装扮成外交官的二十面相就在车站酒店豪华的客房里招待了明智,并且吩咐装扮成酒店服务生的手下,一旦自己在明智面前暴露了身份就要马上把那家伙抓起来。”
“嗯嗯,我慢慢想起来了。”说到自己喜欢的推理,夜之介那张郁郁寡欢的面孔竟也熠熠生辉起来,“—于是,明智便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客房的窗口,在那里有意无意地挥动着手卷,告诉在站台上待命的少年小林自己正身处险境。这样,只要小林及时通报,二十面相就会遭到事先埋伏在这里的警察的逮捕,明智就可以扭转劣势发动逆袭了。”夜之介摩挲着自己的双下巴投入地回想着,“所以,从窗口能够看见站台这一点也就成了明智与二十面相对决的关键—谁在前一刻经过了二楼的客房,谁就是这场对决的赢家。”
阳太也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
“是啊是啊,也就是说,这个酒店对于此后将要漫长地对决下去的怪人二十面相和侦探明智小五郎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初次邂逅之地呢。”
“这么说起来,他们到底是在哪个房间开始了对决呢?”夜之介忽然转向身旁的服务生,“你知道怪人和名侦探是在哪个房间对决的吗?”
不论多么热情的服务生,也不可能回答得上这么一个交织着现实与虚构的搞怪问题。从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像是在说—刚才的那些追根究底的问题也好,现在的脱线狂热也好,眼前的叔侄二人组才是一对十足的怪人呢。不过,服务生的身上有着渊源深厚的酒店客服人员所特有的荣誉感,对于客人的提问必定要作出诚实的回答。
“实在抱歉。”服务生用格外谦恭的口吻说道:“客人先生您所说的……怪人和名侦探对决的客房是哪一间,这个我在领导那里也没有听说过。—不过,这个问题我会去调查的,可否容我稍后告知呢?”
夜之介终于感觉出了对方态度的变化,从“狂热分子”二人组推理鉴赏谈的兴奋中回归到了现实的自我,慌忙解释道:
“啊,不、不、不用了,那不过是小说里的虚构事件……我现在真得去自己的房间了。”
“在下明白了,那么就让在下帮您把行李提到隔壁房间吧。”
仍然谦恭作答的服务生见状在心中暗暗得意,最后还不忘讽刺道:“不过,在下可不是什么怪人的手下,您放心吩咐就是了。”
第八章无自由的自由研究在咖啡吧等候的友人名叫南原幸三,是夜之介学生时代意气相投的同伴,不过现在,毕业后就进入社会的他与过着自由散漫生活的夜之介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两种人了: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配上眼镜,怎么看都给人一种一本正经的感觉。他并没有穿铁路公司职员的制服,而是穿着普通的西装,打着领带。据说南原在公司里是负责宣传工作的。
南原就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忙碌的兔子”那样,见面后草草地寒暄了一番,就看起了手表。
“再早到一点就好啦。都已经过了四点了,在高峰时段前先把站内结构看了比较好吧。而且,现在北楼剪票大厅的‘东京新世纪’庆典就快要开始了。”
“—啊?什么庆典?”夜之介问道。
“嗯……‘东京新世纪’。”南原已经不由分说地站了起来,“就是这次的东京站的改建项目,为了宣传这个工程,公司在北楼剪票大厅里安排了一个集会活动,刚上任的新站长还要在活动上讲话。”
“听说,新站长……好像是个女的。”
“是的……先不说她在国家交通部拥有丰富的人脉这点吧……身为女性能做到这个地步,可见手腕是相当高明的。”南原带着稍有些复杂的表情含蓄地说道。
夜之介听罢也点了点头。“一个女人能在几乎是男性天下的铁路系统就职已经算是特例了,再加上就任的还是这么一个大型交通枢纽的站长,她可真是个女中豪杰啊。”
“啊,算是吧。……总之,去了北楼大厅不但能一睹这位传说中的明星站长的‘风采’,而且还能通过那里的大屏幕观看到新东京站的CG,阳太也还是去看一看比较好。那边就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就这样,阳太和夜之介别无选择地跟着这位“忙碌的兔子”开始了忙碌的“观光”。
三人出了车站酒店的大门就直奔北口而去,途中,南原用公事化的语调“播放”着他的“东京站标准导游词”:
“被亲切地叫做‘红砖之楼’的东京站大楼,是代表了明治?大正时期文化的一个大型建筑。建筑立面呈长方形,南北横向长达三百三十五米,是日本国内规模最大的砖结构建筑,由当时国内建筑界首屈一指的建筑师辰野金吾先生设计建造。”
说到这里,南原转向阳太说道:“现在跟你说这些可能有些早,呵呵。像这样带有数字的信息,对于研究发表可是很有用的,我觉得你最好记录一下噢。”
没想到阳太却不为所动,“没关系,刚才的话我已经用数码录音笔录下来了。”
“啊,数码啊……最近的小学生真是不得了,已经在利用这样的工具了。我们那个时候还扛着笨重的磁带录音机呢。”南原感叹道。
一旁的夜之介则是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了电子记事本,做着记录。南原见了马上调侃道:
“跟先进的侄子相比,叔叔居然到现在还在用电子记事本,这不是有点落伍了吗?”
“别烦!我一直是喜欢落后时代的。”
“知道知道,哈哈。”见好就收的南原,又变回了“忙碌的兔子”,继续解说起东京站的情况:
“这个建筑采用了十九世纪英国等地流行的自由古典式建筑样式,红色砖块和白色石材形成的对比是将哥特式a建筑风格与文艺复兴的建筑风格折中后的产物,在日本以设计者的名讳命名,被称为‘辰野式’。”
说到这里南原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看向了阳太:
“对小学生来说,这些内容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没关系。”阳太摆出优等生的样子回答道,“回去整理的时候,不懂的地方我会自己调查的,而且夜之介叔叔也会教我。”
以师长身份现身在回答中的夜之介也略显自豪地说道:“不用在意这些。即使是面向成人的讲解……阳太他好歹也是我的侄子,不但很会读书,而且也喜欢自己调查,比一般的小学生层次高出许多噢。”
“这样啊。”南原放心地笑着说,“—你侄子确实,不但看起来比你踏实正经,而且脑子也聪明。”
此时,这对昔日的老朋友终于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一般,无邪地笑了起来。不过,南原很快又再次回到了一本正经的业务播送状态:
“东京站是在大正三年—也就是1914年开业的。这里原本属于法院和监狱的地盘,是个阴森的地方。”
“啊—,还有过监狱啊?”对此显得很有兴趣的夜之介问道。
a 哥特式:哥特式(Gothic)是11世纪下半叶起源于法国,13~15世纪流行于欧洲的一种建筑风格,哥特(Goth)一词原指西欧的日耳曼部族。哥特式建筑大量采用了方形、尖顶和尖塔的设计,主要见于天主教堂(如意大利米兰大教堂),哥特式教堂的内部空间高旷、单纯,外部则往往精致、繁复,其卓越的艺术成就,在建筑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嗯。当时,丸之内这一带的土地被三菱工业垄断性地收购了下来,是一个十分冷清的、荒草丛生的地方,据说更早修建好的上野站和新桥站要比这里热闹得多。但是那以后,随着发展的逐渐深入,车次、乘客数量的不断增加,为了迎接东京奥运会的世界‘新干线’的开通运行,东京站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东京—不,应该说是代表了整个日本车站形象的窗口。”
说着说着,南原自己的脸上也浮现出了自豪的表情。“—东京站的总面积—如果算上地铁面积的话,足有二十九万公顷。
仅仅是铁路系统的工作人员总数就已接近一千。至于往来的人流量,虽然现在还略逊于新宿和涉谷,列东部人流中心的第五位,但每天一百零五万左右的人流量、接近四千辆的列车、近三亿日元的日营业额、平均每天五百六十件以上的乘客遗忘物品……从这些数据来看,东京站显然是当之无愧的日本第一站了。而且—”“稍微等下啦。”夜之介忙不迭地打断了友人的“长篇报道”,“被你这样灌下去会消化不良,像数字情报这样的数据待会给我们找份资料不就行了,还是给我们讲讲更加生动的东京站吧。”
“这样啊,”看起来有些遗憾的南原说,“我是想,像这样充实着大量数据的研究报告,一定会很得老师的欢心,拿到高分的。”
“不用了,数字情报就到此为止吧。怎么说呢,我觉得如果你透漏点东京站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他放到研究报告里,那就妙了……”
“……你说的秘密是?”一脸诧异的南原。
夜之介照例摸着自己的双下巴,一面说道:
“嗯……东京站里应该有不少形形色色的奇特构造吧?”
“奇特构造……”
“嗯。比如说—”夜之介用手指着恰巧经过的大楼中央一带,“东京站大楼位于中央的出入口,为什么这么窄小呢?南口和北口的宽度倒是差强人意,但作为日本窗口的东京站大楼正门却造成那个样子,不是让乘客很不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