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梓七回府后,先独自去房里换了女装,再由桃儿进屋为其拆卸男子发饰。戚梓七作为上一世的新兴人类,向来不喜与他人在肢体上接触过密(当然黄莺姐和男朋友除外),诸如穿衣洗澡这类琐事,她还是比较习惯自己来。
平日呆在自家院子里,戚梓七总把长发用一根发带束好,只拖一条发尾。然外出归来,盘绕的发髻于她来说确是难题,还需得桃儿帮助。戚梓七时常感慨:古人衣物的绑带搭扣设计繁复,她尚且能独自完美穿戴,却终究搞不定那一头的三千烦恼丝。古人发长如飞瀑,打理起来着实麻烦得紧。
戚梓七从镜子里看桃儿低垂着眼帘,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不由心间一软,柔声道:“桃儿,麻烦你了。”
“小姐怎的又这样说话!这些都是奴婢分内之事。您已然不让奴婢伺候您更衣了,天下哪有如您这般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的小姐?”桃儿颇为无奈,顿一顿又道,“小姐,自从姨娘去后,您就和原先不大一样了。”
戚梓七怕她生疑,略一忖度,随即一本正经道:“这有什么办法?娘亲被迫服毒惨死,我也被打得只剩下最后半口气,生死全由他人掌控了去!只怪我当初太无用,救不了娘亲性命。此番劫后余生,我才悟出些道理,为不再遭遇那般惨祸,便是要有所改变的。如今我已有生财之道,等将来把该算的账都清算了,咱们便一同离开这鬼地方!”
桃儿拿着木梳的手稍缓了缓,鼻子一酸,道:“小姐,奴婢心疼您。”
“我又何尝不心疼你们,跟着我竟受了这许多苦。”戚梓七望着镜中的小丫头,发自肺腑道。
“奴婢们不觉得苦,都是心甘情愿的!”一句话,桃儿说得无比郑重。
“好桃儿!”戚梓七唏嘘不已,双生姐妹花的赤诚心意令她动容。桃儿梨儿是她在这一世最值得守护的人。
主仆二人又闲话儿一阵,说到【今日梨儿演得有模有样】,【曹管事当真被吓破了胆】,【凌鹫又在戚梓七处吃了瘪】……聊着聊着,戚梓七忽而想起凌鹫的伤势来,道:“桃儿,你可知阿鹫此番情状还要多久?”
桃儿一面将自家小姐的青丝揽到一处,一面仔细道:“小姐,依奴婢看……凌公子这伤,起码要入冬了才能大好。”
戚梓七惊诧道:“竟要这么久!”
“这已是很快的了!一般人十年八年都不见得会恢复。凌公子可是心肺脉络受损后重接,能活下来已是奇迹。”桃儿无奈于自家小姐的无知,出言解释道,“如今凌公子靠那琉璃宫的秘术,能自如行走便实属不易。您别看凌公子面子上一副吊儿郎当样儿,私底下也不知道究竟下了多少辛苦工夫哩!”
“哦?”戚梓七闻言,恍然大悟道:“我说呢!平素里我写【西游】时,阿鹫便静坐于一旁看书,却许久也不翻页。我还以为他惯会发呆呢!原来竟是在偷偷运功疗伤。”戚梓七顿觉好笑,阿鹫在她面前居然这般要面子。不由想起上一世,身边有许多同学假装天才,从不在人前学习,却在人后可劲儿地学。
桃儿手上正在缠绕发带,此刻听戚梓七如是说,便一脸赞同道:“可不是么!”
戚梓七不由得畅想起来,侃侃谈道:“按你说的,眼下快到中秋,入冬也就再要两个多月光景。等到时阿鹫好全了,我便赶紧让他将娘亲的仇报了。然后咱们便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让阿鹫每半年进京收一回那两桩买卖的利份钱。桃儿你说,如此可好?”
“小姐去哪儿,奴婢们便去哪儿。”桃儿言罢,手上的活计也刚巧做完,正想离去做晚膳,倏地注意到某物,忙嗔怪起来:“小姐,您又忘带姨娘留给您的镯子了!”
戚梓七不禁头大,她向来没有佩戴饰品的习惯。夙昔沐浴、就寝及更换男装时,她便会摘下此镯,却十有八九都忘了再带上,每回还得由桃儿梨儿来提醒。若是她跟二人说,将死去吴氏留给自己的镯子收起来不戴,二人定会觉得她凉薄。
戚梓七深知吴氏在双生姐妹花心中的地位,亦师亦母。桃儿梨儿尚且将失散多年的娘亲留给二人的佩花戴了十余年,又怎会理解她懒得戴镯子的单纯心思。戚梓七无法,只好伸出手,任桃儿将镯子给她套上。
戚梓七颇为无奈地看着自个儿的腕上之物,微叹了口气。记忆里,原身似乎很喜欢此镯,幼时总是缠着吴氏给她戴。稍大一点,继而迷上了谱曲,才不再执着于它。
不过,这只镯子也确实是漂亮!只见其周身蓝莹莹的,似笼着一层薄光,如梦如幻。莫不是一池清水绕腕间!此镯远看浅淡清澈,戴在腕上恍若无物;近看确是幽谧深邃,竟隐约不是同一只似的,煞是奇妙!
此镯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原身曾经问过,娘亲说其名唤作【毕方镯】。只因,此镯显现之蓝色玄妙神秘,好似上古神兽毕方鸟通体幽蓝、难以捉摸,故得此名。此时,窗外斜射进来的夕阳余晖,碰巧照于镯上,镯身骤然闪现出点点的银光,宛若星空般绚烂璀璨。
这还是戚梓七重生以来,第一次认真端详此镯,竟硬生生被其惊艳到了!并不顾桃儿阻拦,将镯子一把摘下,放于手中把玩。见其质地通透、温润细腻,表面上浮雕着繁琐却不凌乱的优雅花纹,仿佛是一种古老的图腾,象征着某个大家族的兴衰过往……
桃儿见戚梓七捏着镯子发愣,忍不住轻摇了她,道:“小姐?小姐?快别看了!您赶紧戴上吧,别等会又忘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戴上便是。”戚梓七心道,难怪原身昔日那般中意这只镯子,若不是此番细瞧,还真不知晓其中的神奇美好。也罢,戴便戴吧,就是摘上摘下的麻烦。
余下几日,戚梓七照旧把自己关在书房内,抓紧默写【西游记】,霓裳便又是好久不曾见到她。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五日,约定交稿的期限已到,戚梓七方才出关。
这日一早,戚梓七晨起,便直接穿了男装出现在众人面前。霓裳见了,叹道:“幸亏小姐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若真是男子,那但凡女子见了,便更加不要活了。”
戚梓七嗤笑道:“真这般好看么,干脆霓裳嫁了我如何?”
霓裳佯装娇羞,欲拒还迎道:“承蒙公子垂青,霓裳求之不得呢!”
梨儿听霓裳如是说,忍不住调侃道:“霓裳师傅跟咱们小姐呆的久了,连回嘴都厉害了。”
桃儿轻拙梨儿一肘子,嗔道:“还有心思说别人!你不也一样,讲话愈发不着边儿了。”
戚梓七听了,连声道:“是是是,咱们这儿就属桃儿最稳妥哩!”
桃儿见又被自家小姐打趣,忙转了话题,催促道:“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还是带了梨儿快去快回吧。”于是,戚梨二人便被桃儿推搡着出了门。
戚梓七让梨儿在水石巷外等候,自己孤身进怀麓书局找曹管事。仍旧是上回的侍者,将她引到后院一小楼内。
“七公子来哩!老夫有失远迎。”曹管事笑盈盈地凑上前来,双手合十道。
戚梓七回礼,道:“曹管事客气。”而后打开布包,取出厚厚一叠纸,“这是后二十回,您请过目。”
此番,曹管事却未从头看起,而是先翻了最后一回,疑道:“怎的,七公子,此书还未完成么?”
戚梓七如实答道:“并未,七某构想的是一百回。”
曹管事摸了两把胡须,道:“原是这样。”
“七某想,每二十回出一册子。如此便可有五册,每册价格也可定的稍低些,买家兴许还会觉得划算哩!”戚梓七阐明想法。
“七公子好计策。”曹管事暗道,这七公子为了还钱保命,竟能想得出这等法子。
戚梓七复又问道:“曹管事,上回拿来的稿子不知印好了没有?”
曹管事忙道:“哦,好了好了,先印了一万册,正打算明日起售卖。既然七公子说统共有五本,那价钱还需再做定夺。”
“甚好!”戚梓七心下一喜,道,“七某还有一事,不知曹管事可否将印出来的册子给我几本,我好拿去送人。”
“瞧老夫这记性!不消七公子说,老夫早已替您备好了。”说着,曹管事踱到一旁的架子前,取下一捆书道,这里有十本,都是留给您的。”
戚梓七本不需要这么多,拿回去既重又麻烦,只道:“我拿走三本便好。”一本她自己留着,一本送给霓裳,一本自然是要送给孟晋轩了。
戚梓七从怀麓书局出来后,便直接携了梨儿往回生堂方向去。
回生堂雅室内,孟晋轩见六儿引来一名似曾相识的年少公子,不由恍神。当真是白衣描似画,潋滟染风华!少年流丽无双,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却是不说话。眉眼轮廓极为熟悉,孟晋轩乍然反应过来,惊喜道:“阿七!你怎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