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轩的带领下,第二天,我们安全回到了成都。启娘娘,启叔叔还有金姐姐抱着彦儿,早已等候在教堂门外面。我们一出现在路口,启娘娘就高兴地挥舞起手绢儿,彦儿就一路叫着“娘娘”,像球一样地滚过来。我冲上前去,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彦儿,我的彦儿,娘娘想死你了!”我把自己的脸埋在彦儿毛茸茸的头发里,拼命摩挲着。我能感到身后的秋芬和宇轩被这一幕都惊呆了,秋芬的嘴巴八成张得比塞了个鸡蛋还大。他们做梦也想像不到,我居然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启叔叔拍着宁轩的肩膀,高兴地说:“你们昨晚没回来,可把我们急坏了。今天一大早就在这儿站着等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宁轩向启叔叔勉强露出了这一路的第一个笑容。从昨天晚上之后,他就没再看我一眼,没再跟我说一句话,所有的交流都是通过秋芬来完成的。这可把秋芬乐得个屁颠颠的,她不停地问我:“他怎么突然对我这么热情啊?什么话都跟我说?是不是这一路下来,突然发现了我的温柔娴淑,美丽动人?”我只好冲她苦笑一下,看着窗外不开腔了。
金姐姐和启娘娘红烧了土鸭子给我们接风洗尘,启叔叔和赫牧师打开了从加拿大带来的“冰酒”给每个人斟上,六七个孩子,一人拿了一块鸭子骨头,一边啃着,一边像蝴蝶一样,在桌椅之间穿来穿去。我只好起身先把他们安顿在堂屋旁边的小桌子上,叮嘱他们先吃完饭,再出去耍。等我回到桌子,宁轩和秋芬已经在绘声绘色讲述我们这一路的收获了。
“婆婆大娘们听得声泪俱下,尤其是那些家里出过悲剧的,眼流花花都止不住。”秋芬张着一张油嘴,手舞足蹈地说着。
“唯一的问题是,男人们参加的很少,他们可能认为这些都是婆婆妈妈的事。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的主要目标就是这群婆婆大娘们。”宁轩抿了一口酒,沉稳地说道。
启叔叔、启娘娘还有赫牧师夫妇都听得频频点头。启娘娘转向刚刚坐下的我,问道:“你觉得在眉山开两天讲座的效果如何?老乡们容易交流吗?”我点点头,信心十足地说:“效果非常好,这种形式大家都很喜欢。我们应该多搞这样的讲座,频率增多,覆盖范围增大,口口相传下来,结果会和成都市区的情况一样好。”
启娘娘听得高兴,一把端起酒杯子,动情地说:“谢谢你们代我们跑那么远的路,做这么艰难的工作!看着你们一天天地成长起来,我就感到由衷的高兴,激动不已。来,我敬大家一杯!”
说完,一口干尽。
启娘娘的眼睛晶亮亮的,双颊绯红。不到四十岁的她,头发已经花白,这是常年在这片土地上操劳的见证。掐指算来,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转瞬已有快二十年了。我早已把她看作是我的亲娘娘,我的导师,我的朋友。而她,也早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故乡,把我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成都平原这片土地因为有她,因为有了他们,而有了更多的希望和更美好的明天。
宁轩和秋芬吃过晚饭就告辞了,我和金姐姐收拾梳理完,在灯下闲话。金姐姐挑着灯,绣着一顶女式帽边,黑底粉花,是小朵小朵的夹竹桃——给启娘娘做的。成都阴冷潮湿,娘娘一到冬天,头就冷得叫疼,细心的金姐姐就趁着冬天到来之前,给她准备一顶帽子。我拍着睡得半熟的彦儿,看着金姐姐飞针走线。
“星娃子,你觉得那个宇轩怎么样?”冷不丁的,金姐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她的眼睛仍然定在活计上,好像只是顺便问一问。
我的心却做贼似地跳起来,脸上风云变幻。我想要掩饰,可我的脸说不来谎话,说红就红。我只好尽量用不经意的口吻说:“他工作很认真,我们合作得很好。”
金姐姐抬起头来,挑着眉毛看着我,用戏谑的口吻说:“哎呀,不是问你工作啦!是问你对他的感觉怎么样啦?你……你……喜欢他吗?”
脸上的红霞顿时化作一片红色的汪洋大海,我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声地说:“金姐姐,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她的腿上扔摆着黑底粉花的帽边,小朵小朵的夹竹桃弯弯曲曲地勾起了我心底最隐秘的疑问:宁轩,我真地不喜欢他吗?那我为什么每次一见到他就脸红?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心跳得厉害?我为什么总是要躲着他?我为什么要拼命压抑自己装作很冷漠的样子?
“星娃子,宁轩央求启娘娘把你们分在一组,他说他很喜欢你,可你总躲着他,所以想找个机会多和你相处。我们都觉得宁轩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只是不知道你的想法?”金姐姐细声细气地说着,声音轻柔地像猫爪子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我慌乱的心。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起了启娘娘对我说的话:张宁轩很能干,专业能力好,组织能力也强。你们能够组成一个很好的team(队伍)……原来她早已在暗示我?可笨拙的我,竟然完全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还在出外勤的时候,把张宁轩伤得体无完肤,一竿子打得老远。
见我低着头,一个人在那儿黯然神伤,金姐姐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拉过我的手。这么多年来,金姐姐对我像亲姐姐一样。握着她的手,我乱麻一样的心似乎开始活络点了,我用蚊子一样哼哼的声音说:“姐姐,我,我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对他有感觉又怎么样?没有感觉又怎么样?我们之间,难道有发展的可能吗?我首先是一个母亲,一个寡妇,而且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就算我愿意,他的家庭能接受吗?这个社会会接受吗?我俩是没有结果的,绝对不可能!”我喃喃地说着,声音虽然很轻,可每说的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自己的心上,生疼!
金姐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在对我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星娃子,我早就看出了你的心思。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些年摔过的那些跟斗,姐姐都帮你记着。正因为这样,我才不希望你错过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找个伴儿。正因为我虚长你几岁,经历得比你多,我才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一个人孤苦到老……”金姐姐的声音弱下去了,眼里泛着点点泪光。
“姐姐,我有你,有彦儿,我不会孤苦到老的。我们会在一起变老,互相照顾。”我抓紧了金姐姐的手,双眼急切地望着她。金姐姐笑了,疼爱地拍着我的脑袋说:“那不一样,星娃子,伴侣和朋友、家人,是肯定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