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循环异常?我不懂。”
像是火柴滑过火柴壁的声音,干涩而充满火药味。
“对不起,小公子出生时实在太小,出现这种情况在所难免……”
“要怎么解决?”
凌衍森没有多少表情,更没有多少耐心。一颗心被早已被悲伤凿得七拐八绕,九曲回肠。
“需要进行一系列治疗。”
“那你还杵在这干嘛?快去啊!我的儿子必须救活!我告诉你们,谁也不许打退堂鼓,就算是心里有那么点想法也不行!”
他捂着疼痛的胸口,冲那堆医生吼。
林文才扶住他,一脸忧色,“凌总,别为难医生,他们都在竭尽全力。”
凌衍森坐下来,目光看向林文才,瞳孔不再如墨深邃,添了一层褐黄的病态的斑驳,他撇了撇嘴,笑容那么苦涩,随着干裂的苍白的唇延伸开来,“阿妩还躺在床上昏迷着呢,她醒来了,我该如何向她交代,我们的儿子明明来到了这个世上,她却没有机会看他一眼,他便走了。你让我如何交代!儿子啊……至少,坚持一下,坚持到你妈妈醒过来,你是她的心肝宝贝,是我们的一切啊……”
他何尝不知自己再勉强。仗着有钱有势,一直在勉强。所以上天给他惩罚,给他一个早产的儿子,给他一段劫难,让他堪堪熬着,让他心力交瘁。
但他不会认输!那是他最重要的宝贝,是阿妩为他生下来的宝贝,谁也不能夺走,就算是老天也不行!
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医生来报告,说体内循环异常的情况总算控制住了。
可是第二天早晨,还不到八点,又出了事。
这一次凌衍森什么也没说,一直沉默,安然接受。
“凌先生,半夜负责看护的实习医生发现小公子有呼吸困难,面色紫绀的情况出现。我们刚才检查了,很遗憾,是先天性膈疝和支气管肺炎,就是小公子的左侧膈肌开裂,本该长在腹腔的胃肠竟“跑入”左胸腔,挤压左肺及心脏,左肺甚至被压成了“薄纸”样,心脏偏离了正常位置,导致了小公子呼吸、进食困难和脑部缺氧。病情危急,若不紧急处理抢救,死亡率可达90%以上。”
凌衍森苦笑着伸手,“手术同意书是吧?我签。但是拜托你们,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保住他的命,至少……至少让他撑到他妈妈醒过来。”
医生听着这个面色惨白的男人哽咽的声音,也不禁难过起来,随即坚定地点点头。
“小公子早产儿,体重过轻,心脏、肺及其他组织发育还不成熟,但请凌先生放心,您从美国叫过来的那几位都是顶级的医学界人才,小公子若能熬过手术,明后天过去,情况如果还算稳定的话,后期的治疗将会轻松许多,他的体重也会迅速增长的。”
凌衍森仿佛看到了希望,目光亮起来,“真的吗?”
医生点点头。
手术时间并不长,后续的治疗措施却繁复错杂,凌衍森几乎没有合过眼。该死的妇产科和新生儿的病房并不在同一个楼层。他只好看过儿子便迅速往阿妩的病房赶过去,有一次甚至在电梯里跌倒了昏迷了,还是进来的护士看到了立刻喊救命,把他送到急诊室,挂了半天葡萄糖点滴,才有力气走路。
第四天上午,是儿子先天性膈疝和支气管肺炎第二场手术,主要是补救上一次手术遗留下的隐患。凌衍森一直在手术室外等候着。
医生说过手术时间会比第一次长很多,最少八个小时,凌衍森不介意,一直在椅子上坐着,每隔两个小时会有实习医生出来报告最新手术情况。
可是他不知道,八个小时,足够清妩醒来,足够段淼淼拿着一个纸盒进来,美其名曰探望,更足够,段飞和段铭辰负荆请罪。
清妩醒来得很突然。
医生说最少昏迷五日,因为她身体太弱,剖腹产后出血现象较为严重,所以恢复起来是极慢的。
可这天上午。
正在记录监控器上显示的数值的护士忽然发现,三条线,其中有两条有波动。往床上看过去,果然,夹着血压计的手指有轻微的颤动。
接着,病患的眼睛就睁开了。
头很痛,逐渐睁开的眼缝里,一点一点透进斑驳的白晃晃的光线,云雾缭绕,似乎身处仙境。
再加上头痛之外,清妩没有感觉到身体的重量,就在她几乎要认为自己已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头顶出现一张圆圆的脸,和白色的护士帽。
“你醒啦!”
清妩这才闻见了浓重的消毒水味道,能让她作呕的,刺鼻的,芬芳。果然,胃里在翻涌,身体又拾回一点感觉了。
她想转转脑袋四处看看,可颈子被什么东西缠着,她动不了。
手在被子里缓缓地蠕动着,护士见她这幅模样,不知道她想干嘛,便问,“你身上插着很多管子,身体正虚得很呢,不要乱动。”
清妩没听劝,扎着针的手,浮肿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慢慢的爬,最终触到了胸口以下,肚子的部位,除了绷带和管子,她没感觉到之前一直拥有的高耸的圆润的凸起。
孩子……
宝宝……
那淡淡褐色的溢满病态的眼眶就像蒸笼,水汽沸腾,很快便蒙上一层厚重的载着沉沉悲伤的雾霭,看得护士也跟着红了眼眶。
小护士是新调过来的,原来照顾负责这间病房的护士长因为家里有事,请假了。
而吴嫂,怎么也没料到少奶奶会在第四日上午,毫无预兆的醒来。
少爷在手术室外等着,她担心少爷身体抗不住,便回了别墅,打算给他熬点鲈鱼汤,让他补充补充蛋白质和体力。
没人在。
小护士是不知道阿妩之前的情况的,但这里是妇产科,病患的资料上显示,刚经历剖腹产四天。
小护士心里低叹,恐怕又是一个没保住孩子的可怜母亲吧。
便伸手将阿妩的手轻轻移开,安慰道,“别伤心,现在养好身体最重要,孩子还会有的。”
这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击在阿妩四分五裂的心尖口,她不知道到底是疼痛多一点,还是麻木和绝望多一点。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了啊,早就感觉不到宝宝的动静了啊,可她还是存了那么一点
点可怜到无以复加的希望。
但她的运气一向不够好。
孱弱的目光巡视房间四周,除了溢满的被消毒水洗过的阳光,一室空荡。
就好像她躺在坟墓里,只差盖上土壤了。
阿妩惊慌起来,她倔强的咬牙,撑起身子,不甘心,又四处看了看,仔仔细细,终于,在床对面的沙发上看到了一件男士夹克外套。
心蓦地松弛。
他在,他来过。她的阿衍,没有因为她失去他们的孩子就立刻抛弃了她,光是这点,便足够她欣慰。
即使,他们之间恐怕再无任何可能。
即使,她已经脏到透顶。
“要我帮忙叫你的家人过来吗?”小护士昨晚记录,好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