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季尚书总是与某位大人一起得皇帝的单独召见。皇帝陛下说是闲话家常，要更多的了解民生疾苦。可慢慢的听下来，这些闲话中，总会牵扯到一些人、一些事，总能感觉的到与季家是有些牵连的，或是老大媳妇的外家，或是季家本家。
与他关系最近的就是那青竹山书院的褚老山长，比他还年长十岁，却成了他的妹婿。季大人独自坐在厅中的太师椅上发呆，在本家时，他自幼丧母，少年丧父，与妹妹寄居大房。
那年他十八岁刚刚中举人，在大伯娘的安排下娶了他的娘家侄女季氏。妹子刚十岁岁，性子懦弱不讨喜，父亲去世前将她托付给好友的公子，不想那家公子却看上四叔家的二妹妹，执意与妹子退了亲。
大伯娘怕妹子被退亲，名声不好会影响了大房两个堂妹的婚事。又以他已经成家为由，将他们二房分了出来。他不懂如何照顾性子懦弱的妹妹，可给妹妹谋一桩婚事，他还是挂在心上了。
他筹算了一下，分家时，大房虽然不公道只分了八十亩良田，六十亩中田给他们。可是，他们母亲的嫁妆丰厚。母亲去逝时，父亲打理母亲嫁妆，几年经营下来，其产业翻了三倍，又将几年来的营收都治办了铺面，良田。父亲去世时，母亲嫁妆里的契书都交由他，周管家与王账房做事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从不欺瞒他。他计划将母亲的嫁妆都给妹子，有这样一份丰厚的嫁妆，底气也是足的。
又拖过了几年，妹妹被退亲的事情渐渐被人淡忘。妹妹十六岁，恰恰是含苞待放说亲的好年纪，他也几番打听观察，他同窗里，有个姓孟的后生，出身中原大族孟家的旁支。家境清贫，好在人品端正，相貌堂堂。几番结交试探下来，他很是满意，又探听了口风，安排他与妹子远远的看过对方。两人皆是满意。只等那孟郎君回家说了，让长辈遣媒人上门。
不料，他幼年时为他开萌的的先生带儿子与其同僚褚先生出门游历，路过宁州府，被他接去家里暂住。不知怎么那褚先生就与妹子有了肌肤之亲，还被他与先生看了正着。
褚先生原是不认的。妹子只哭说不怨褚先生，是自己命苦。后是先生与褚先生面前说和，褚先生才同意娶妹子做填房。褚先生以原配妻子过世不足一年，不宜大张旗鼓操办为由，只请了媒人提亲纳吉，在宁州府租了个小院布置新房，聘礼也只给了五百两银子。他还记得送嫁妆那日，妹子的嫁妆浩浩荡荡穿过宁州府大街，邻里乡亲却是不知谁家在办喜事。
不过七日，褚先生就带着妹子离开了宁州，回了圣都。他二十八岁得中榜眼，入翰林院。在圣都见到妹子他高兴又激动。
妹子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却有一个十四岁的继长子，十岁的继长女，他心里是极疼的。他将她的嫁妆交到她的手上：“那些不好带的，都换成了银子。这几年一直都是周管家在打理着。哥哥去年生病，银钱上不趁手，你嫂子从这里支了一百两出来。今年，年底哥哥还给你补进去。”
他妹子季长蕴却没有接那装着地契、身契、银票的红木匣子。只笑着说道：“那事，我与夫君说开了，他怜我苦命，待我极好，两个儿女知礼懂事，极有修养。婆婆慈善，手把手的教我读书、识字、管家。日子过的很是称心，如今我又有孕，将孕育自己的孩子。我很是知足。这份嫁妆在我看来，已无足轻重，就都留给侄儿们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年，是你们走的着急，拖我照管。况你将要又有新……”
“哥哥，我们原可不必着急离开宁州，只是夫君厌烦有人日日上门诉说苦楚。妹妹把嫁妆给哥哥那日，就没有想过要要回来。”季长蕴打断了季长年的话，冷笑道：“哥哥，怎么不想，妹妹若是那般下作不知耻的人，放着年轻未娶的先生长子不算计，却偏偏去算计褚先生？”
说完季长蕴带着侍女起身离去。只留季长年呆愣在会客厅。
回忆起这段往事，季长年叹了一口气。他是如何坐上这礼部尚书之位的呢？那年，苍羽国来和亲。他一个年轻的翰林院侍读，就以礼治提出了反对和亲。他是第一个说出反对和亲的臣子。他没想过，先帝原本就是不愿意和亲的，可是朝中大臣们却无一个人敢说。也是从那时，他得了先皇的赏识，一路仕途平顺，直到今日的礼部尚书。
吴有恩那句：“皇上最是看重大长公主和郡王的。”如一道惊雷劈中了他。这话从何说起的呢。
素日，他最是爱护家人，他们尚书府原本就不用送秀女入宫，可偏偏，老大瞒着他报上了萍儿的名字。待到秀女名录到了他这里审核时，礼部上下官员都已经知晓了她孙女儿季萍儿在名册上的事情。他若私下删除，说嘴起来，里外不是，闹不好还要扣上一顶藐视皇家的帽子。
他只能默默祈祷，萍儿最好是落选了。
终于听到宫里要放人出来，他听说内务府总管说，是有萍儿的名字的。可是为何，后来是这样……
吴有恩那话……最近皇帝的敲打。季长年总觉得季家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做了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起身，让小厮去衙门里叫二爷回来。又让人去叫了淮阳郡主来。
淮阳郡主正从季老夫人的芙蓉苑出来，身后跟着她的两个女儿。就听有人来唤，心中禁不住疑惑。一向不过问后院事的公爹找她做什么。就算找，也应该找大嫂去才是。难道又是让她去出面“解救”大房的四姑娘吗？想到这里，淮阳郡主就有些没好气。她素日不端郡主的架子，按时给老夫人昏沉定省，是因夫君待她极好。可不要觉得她是个可以任人揉搓的郡主。
想到这里，淮阳郡主揉了揉手里的帕子，吩咐两个女儿回去，气呼呼的带着身边的大姑姑又叫上两个大丫鬟朝公爹的议事厅去了。
淮阳郡主因为有气走的很快，去的时候，衙门里的二爷大约才只听到消息。
季长年见淮阳郡主来，面上似有气，顿觉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道：“坐吧。”
淮阳郡主见公爹如此深色，没有行礼就坐了下来。
“前几日，吴公公提醒我说‘皇上最是看重大长公主和郡王’，我思来想去，不曾与大长公主和郡王有什么不妥。想来，只能是后宅之事了，叫你来，就是问问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听公爹这么说，淮阳郡主不由的瞪大了眼睛，霍的一下站了起来：“爹，竟是不知道的吗？”又有些怀疑，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的这个公爹，到底是什么构造的，自己家宅事，居然真的这样可以两耳不闻吗！幸好她夫君不像公爹。
季长年见淮阳郡主如此，才知道其中定有猫腻：“你说。”
“那儿媳可就说了，一会爹可不要装作真的不知道。”淮阳郡主来回走了两圈，指着那两个大丫头道：“你们出去。”
淮阳郡主才一屁股坐下来道：“大长公主看上了萍姐儿，便请了景老夫人来探祖母的口风，那时呢，萧梁还是圣都第一纨绔。祖母说先看看八字合不合，结果找大师算了一下，非常和。景老夫人和大长公主都很高兴，邀请了老夫人和大夫人去做客，还交换了信物，就在大长公主要请官媒的时候，大嫂上门去给大长公主请罪，说萍姐儿的八字拿错了，那日核算的八字是咱们府芳姐儿的。具体大夫人怎么与大长公主说的，儿媳可是不知道。可是儿媳最是了解这位大皇姐的。她最是温厚谦和，又不喜以权势压人。
那年其实也就是选秀那年，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是正正好的年纪。这秀女名单不单皇后娘娘要看，皇后娘娘还会叫上大长公主看，因为大长公主年年办牡丹花宴，对贵女们是有一定了解的。”
淮阳郡主见平日一向温和的公爹的一张脸黑了下来，心里忍不住轻笑，早就看老太太和大嫂不顺眼好久了。
淮阳郡主端起茶盏和了一口水道：“刚好，那日，儿媳也让皇后娘娘叫去宫里的。大皇姐开始还挺高兴的，突然就是不高兴。就问皇后娘娘，这贵女名单，观星阁的人有没有看过。皇后娘娘说，这是最后的名单，自然是看过的。我大皇姐瞪着我说，季府真是好算计。眼里到底有没有皇家。
唬的我一跳，怎么牵扯我们府上了。原我大皇姐是信了拿错八字的这个说法的。大嫂可是与我大姐说，萍姐儿当年不宜谈嫁娶之事，恐有血光之灾。大皇姐很是和善的说那就等明年，反正她想着，虽然八字女错了，可是信物是真的。可是又不甘心遂有提议让观星阁的人再看看。大嫂说，正是公爹拖观星阁的人看的，才这么郑重的来大长公主面前说。公爹可还那年选秀，我大皇姐病了整一月。”
淮阳郡主摊摊手道：“您看，萍儿进宫，凭她爷爷是朝廷一品大员，父亲也是在朝为官，她自身才貌双全，才名碾压圣都一大票小娘子，也只得做个官女子罢了。后来婆婆和大嫂不识趣，走动关系把萍姐儿举荐给贵妃娘娘。以为萍姐儿入了凤阳宫就能有更多机会见到皇上。真么些年，大约婆婆和大嫂觉得无望了，听说公里要放人出来，给前内务府大总管使了银子。”
淮阳郡主说的口干舌燥，又喝了一口水道：“给皇家的奴才使银子，指使宫里奴才为自己办事。这事，说起来可大可小，其中厉害，公爹应是最了解的。儿媳虽是皇家的人，可也没有本事能把萍姐儿捞出来。”
淮阳郡主说的更是欢脱。季尚书早就气的脸都黑了。
“碰——”季尚书将素日里最是心爱的白玉茶盏摔的粉碎。
季家二爷正赶来，以为自家脾气火爆的媳妇儿闯了什么祸事，忙是跪下来道：“父亲，息怒，淮阳孩子心性……”
“你起来。”季长年深吸了一口气。
淮阳郡主也是吓的不轻，这可是从来不发火的公爹呀。可她夫君这个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就敢为她求情，她倒是很受用的。
“老二，你去你姑姑那里，将她身边的罗妈妈请来，若你姑姑不让她来，就拿着我的名帖，跟褚山长借人。”
淮阳郡主只知道，姑姑的那个褚家向来与他们不来往的。这个时候，提姑姑……只是谁家没有点子龌龊事呢。她小时候在宫里看的可多了，心想定是姑嫂之间也有龌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