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眼巴巴看着东家,希望他说,那就算了。可是,东家却说,“那好办,你可不必点卯,也可以提早半个时辰散工,况且,有时你还在这边,离你家不就近了?”
工头扯一下木梳,说,“还不谢恩。”
木梳这回没啥说的了,人家给你这么优渥的条件,你再不答应,那就不识抬举了。
木梳向东家拱手谢恩。
东家和他的两个随从回去了。东家来的时候,耷拉着腿,回去,两条腿窝别着一根柳树条子,显得非常愉作(舒服),得意。木梳和工头送出很远,东家说,“回吧,‘二头儿’,明早你也不必按卯赶路,在这个工地吃完了早饭,再走,来得及。”
木梳应承。
东家拐过山弯,工头在木梳的肩头打一下,说,“你这回妥了,让东家看上了,你就有腾达之日了。”
木梳说,“实际上,我想留在……你这里。”
“傻小子!”工头又拍打他一下,“我这有何出息?”
顿一下,工头说,“我正使着顺手……你说,你走了,谁发工牌最合适?”
木梳不加思索地说,“干儿最合适。”
“干儿?”
“对,是干儿。”木梳说,“干儿做事最是认真,最讲笃头(原则),不会差板眼的,小姑娘守铺儿。”
“你说什么?小姑娘?”工头一怔,问。
木梳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掩饰说,“不是,我是说,他像个小姑娘。是,你别看他是个男的,可是,他那么瘦,单单细细的,像个小姑娘,不是吗?”
工头瞄木梳好几眼,看木梳冲自己尴笑,他也咧了咧嘴。
当晚散工,找背静处,木梳还是把自己薪米的一半给了干儿,对干儿说,“明天我就不在这了。”
干儿慌了,她急忙问,“咋了?!”
“没咋,镇长大人明天让我到镇上去干。”
“干啥?”
“还不知道。”木梳说,“工头说,差不了。”
干儿欣喜地说,“那一定比这里的薪米多了?”
“八成吧,”木梳没有受干儿的影响,还是原来的态度,说,“其实,我不愿意……”
“嗨!那有啥?”干儿很老成地说,“薪米多,还不累,在那儿干还不一样?”
“不是……”木梳想了想,说,“晚上,我怎么给你米呀?”
干儿问,“你不是每天都回来吗?”
“嗯哪。”
“那妥了,我每天在镇上那股道等着你就是了。”
“我要回来早,”木梳说,“我就在道头上等着你——镇长允许我早回来半个时辰,到时,你们要是没散工,我就在老地方等着你。”
“行!”干儿痛快地答道,她甚至扯住了木梳的胳膊,说,“木梳,你说,镇长怎么就看中你了?”
木梳就学自东家来,见了他的面,所说所做的一切。干儿夸赞他,“木梳你真行!你的脑瓜咋就哪么好使呢?”
“我随根儿,”木梳说,“我姥爷的脑瓜就可好使了!”
木梳一提到他姥爷,干儿立即无语。
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干儿对木梳说,“你回去吧,别走了,再走,都到家了。”
“我就送你到家,怕啥的?”木梳说。
他不懂,干儿好像有意不让他知道她家似的。她家有啥怕人看的?
“不不不不不,不用,你回吧!”干儿甚至往回推木梳。
木梳就势抓住了干儿的手,干儿像甩开一只鬼手似的,甩脱了木梳,扭身急匆匆地往家走。
木梳想起了他和工头说走嘴的事,他想嘱咐干儿两句,让她小心着工头,再掩饰着点,别让工头看破了。就喊着干儿说,“干儿,我还有个事,要跟你说!”
“明儿再说吧!”干儿说着,背着米袋子跑了起来。
木梳怎么喊都喊不住她,只好两个手掌围在嘴围,冲着干儿喊“小心着工头!”也不知干儿听清了没有。
木梳拿着剩的一半薪米,来到了虎头的家,虎头娘连忙接下米袋子,虎头在炕上向木梳喊,“木梳哥,来,过来坐一会儿!”
木梳说,“不了,我回去了……虎头,明天我可能不一定赶每天的点儿回来,有可能早一些,有可能晚一些。”
“咋啦?!”虎头以为木梳咋地了呢,“谁着你了?告诉我,我让我妈找我舅揍他!”
“不是,没咋地,就是……有可能早一些,有可能晚一些……”
虎头又追问两句,木梳就是没说,他认为没必要告诉他自己去了镇上,费了好多话,还没有意义。
木梳回到自家的洞里,走到他姥爷躺的地方,席地盘腿而坐,说,“姥爷,今天房场的东家去了,他让我明天去镇里上工,你说我去好不好?”
姥爷还那么躺着,连眼睛都没睁开,问木梳,“为啥让你去?”
木梳没看到姥爷的嘴动,可是,这话就问出来了,姥爷像是在他身体里说话似的,他很是好奇。
实际上,是姥爷的精魂,在空中和木梳说话呢。
木梳看了看姥爷,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对姥爷学了一遍,姥爷没再出声。
“其实,”木梳说,“我觉着我在这里挺好的,干儿在这里,这里的工头还挺看重我的。我本不想走啊。”
“嘎。”这时传来这么一声。
木梳听着,不是姥爷的应答声,就问,“谁?”
听了一会儿,传来两声,“嘎嘎。”
——这回分外清晰,就在洞口处。
木梳从石壁的缝隙里,抽出一根火把,走到洞口前,一看,是一只凫鸟游了进来。
现在一般都认为,所谓的凫,就是野鸭子,实际上,凫和野鸭子是不同的。
首先,外型上,凫比野鸭子要小,灵灵巧巧的,更像一只鸟;其次,凫这种鸟,全身麻麻的,而任何一种野鸭子,脖颈或者大翅上、尾羽上都有莹蓝色、莹绿色的羽毛,唯独凫没有;第三,生活习性上,野鸭子的巢穴在芦苇荡里,有的野鸭子,像中华秋沙鸭,在树杈上做窝。而凫,无论冬夏都是躲在山洞里的。最后一点,最重要,其他的野鸭子都是迁徙鸟,入冬就飞向南方比较温暖的地方,到了春天,再飞回来。而凫,不是,它自始至终,不离开它的故地,即便是大兴安岭那样苦寒之地,冬天都达到零下五十多度,它都不会迁徙。
有人说,凫住的山洞里,都有温泉,冬天的水,是不结冰的。
而一般山洞里,都有人居住,就等于凫长期和人生活在一起,而这种生活,又不存在饲养和回报的特点,凫,仍旧保持着自己的野性。传说,凡是和人保存这种生存关系的动物,都有灵性。
木梳走上前去,对那只凫说,“你进来吧,要和我们搭伙?正好,我明天要到镇里做工去了,要是赶上连趟雨,晚上就回不来了,你就帮我照顾着姥爷,行不行?”
那只凫鸟伸着脖子,又“嘎嘎”叫了两声。
木梳笑了,说,“你同意了?太好了!你浮(游)进来吧。”
凫鸟又“嘎”的叫一声,灵灵巧巧地游了进来。
木梳高举着火把,蹲下了身子,向那只凫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凫停止了游动,木梳说,“你还不咋熟我,是不是?没事儿,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用怕我。”
那只凫,向木梳“嘎嘎”叫着,频频地点着头。
木梳指着自己说,“我叫木梳,你叫什么?我不能只管你叫‘凫’,因为,你们许多同类都叫一个名字,我要只叫凫,那得成百上千的应答,就像我们人类,你要叫我,就得叫我‘木梳’,不能只叫我‘人’,那我知道你叫哪个人呀?”
木梳像教一个小孩子一样,和那只凫说着话,最后,他给那只凫取了一个名字,叫“雅格”。
“雅格”在达拉伊语的意思是“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