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四卷天无河，清空吹风月舒波②。沙平水息声影绝，一杯相属君当歌③。君歌声酸辞且苦，不能听终泪如雨：“洞庭连天九疑高，蛟龙出没猩鼯号④。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⑤。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⑥。昨者州前捶大鼓，嗣皇继圣登夔皋⑦。赦书一日行万里，罪从大辟皆除死⑧。迁者追回流者还，涤瑕荡垢清朝班⑨。州家申名使家抑，坎坷只得移荆蛮。判司官卑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同时辈流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
①张功曹：即张署。
②纤云：纤细的浮云。四卷：指天空中云彩消失。河：指天上的银河。天无河：指月初升时，银河尚未出现。舒：舒展开来。波：指月的光波。
③属：倾注。《仪礼·士婚礼》：“酌玄酒，三属三尊。”引申为劝酒。这两句写在月下寂静的环境中作者劝张功曹饮酒歌唱。
④洞庭连天：形容洞庭湖茫无边际。九疑：九疑山，即苍梧山，在今湖南省宁远县境内。猩：猩猩。鼯(ｗú梧)：鼯鼠，形似松鼠，栖树穴中，昼伏夜出。号(háo毫)：号叫。从这两句起，是张署的歌辞。贞元十九年张署与韩愈被贬于南方，一道同行，路过洞庭。这里是追述当时旅途中的艰险。
⑤十生九死：是说历尽艰辛，差一点死去。到官所：指到达张署的贬地临武。如藏逃：象躲藏的逃犯。
⑥下床畏蛇：南方湿热，地下多蛇，所以说下床就怕踩着蛇。食畏药：指怕误食蛊毒。传说当时西南一带的少数民族，能制一种名叫蛊毒的药，放入食品中可毒死人而人不觉。蛰(zhé哲)：潜伏土中的虫。湿蛰：指蛰伏在潮湿的土地里的虫蛇的毒气。熏：在此是蒸发出来的意思。腥臊：指土中毒气蒸发出的腥臊气味。这两句写张署到临武后的险恶处境。
⑦昨者：昨天。州前：指郴州刺史衙门前。捶大鼓：指擂鼓宣布大赦令。唐制，颁布大赦令时，击鼓千声，集合百官、父老、囚犯，公开宣布。宪宗于贞元二十一年八月初一即位，八月五日颁发大赦令。嗣皇：继嗣的皇帝，指宪宗。继圣：继承帝位。登：进用。夔(kuí奎)：传说中的古帝虞舜的贤臣。皋：皋陶(gāo yáo高遥)，虞舜的贤臣。登夔皋：意指进用有德望的大臣。
⑧一日行万里：极言其速，是夸张性的说法。大辟：即死刑。罪从大辟皆除死：犯死罪者都免死，改判流刑，死罪以下的或减轻或赦免，所以下句说“迁者追回流者还”。
⑨迁者：迁谪的人，即因获罪而倾被谪的官员。追回：指召回京城。流者：因犯罪而被流放到荒远地区去的人。还：放回来。涤(dí笛)瑕：洗刷瑕疵。荡垢：荡除污垢。涤瑕荡垢：这里指革除朝中弊政。清朝班：清除朝廷中的奸邪。
⑩州家：指州刺史。申名：将姓名报上去。指郴州刺史将张署、韩愈二人的姓名申报，按大赦令赦免前罪，召回京城。使家：指观察使，是朝廷派驻地方的大员，为刺史的上级官。抑：指抑制，不让召回京城。坎坷：遭遇不平。移荆蛮，调到江陵任职。江陵是荆州州治所在地，又是以前楚国的郢都所在地，而楚国曾被称为“荆蛮”，所以这里用指江陵。
判司：唐代地方行政机构中的组成部门或称曹、或称司，相当后的科、室。“判司”是一司的主管。张署改任江陵府功曹参军，是判司的职位。官卑：官职低下。不堪说：说不得。未免：不能免除。捶楚：棒杖一类的刑具。这里做动词用，指被鞭挞。捶楚尘埃间：指伏地受刑。唐制，参军簿尉有过错须受笞杖之刑。
同时辈流：指过去同时被贬谪的人们。上道：指上路回京，被召回朝廷做官。天路：指进身于朝廷的道路。幽险：幽昧险碍。承前“州家申名使家抑”而言。
殊科：不同类。
多：这里指中秋月最圆、最亮。他：读tuō(拖)，与上三句“歌”、“科”、“多”及下句“何”叶韵。明：为“明月”的省略。这三句是韩愈安慰张署的话。意思是说，中秋之夜月色最好，不要辜负这良辰美景，应开怀畅饮。
贞元十九年(803)，韩愈和张署同任监察御史，因天旱进谏德宗减免赋税，为李实所谗，韩愈被贬为阳山令，张署被贬为临武令。贞元二十一年(805)，顺宗即位，大赦天下，韩愈和张署都到郴州(今湖南省郴县)待命。八月顺宗禅位，宪宗登基，又一次颁布大赦令，韩愈改官江陵府法曹参军，张署为江陵府功曹参军。这首诗就是在郴州得知改官的消息时所作。诗中写作者同张署赴贬所途中的艰难和贬所的险恶环境，以及遇赦后仍遭压抑等等情状，表达了他们不平和悲愤。这些都是通过记述张署的歌辞来反映的。作者的歌词虽说看法不同，认为他们的坎坷遭遇是为命运所决定的，而不是出于其它的原因，因此要张署放开心思赏月饮酒。这不过是故作达观以安慰对方。其实，作者的情绪同张是一样的。全诗条理清晰，语言畅晓，写景叙事都比较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