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从外屋又走进了一个人,这人风尘仆仆想必是匆匆赶来。
苏有容没有穿戎装,而是身着他平日喜爱的靛蓝色武服,上面纹绣的金线麒麟栩栩如生,他将头发高高束起,整个人看起来磊落如松,英俊非凡。
“白姑娘醒了就好。”少年苏有容望着白绯,温和一笑,他看起来与白绯年纪相仿,可他的神态、语气中都透露出一股非凡的稳重和成熟。
白绯颔首施礼,她瞧了一眼身旁的李哲,见他起身作揖,便知晓这少年地位尊贵,她自幼在白彦身边,察言观色的本领本就高人一等,何况她生来一心七窍,玲珑剔透,目光一扫,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天龙刀,乃是盘龙岭天龙门的镇山之宝,如今天下尽知天龙门门主苏雄已死,那么面前这个佩戴天龙刀的显贵少年,定是苏家后人了。
“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天龙门的少门主,如今天朝的大将军苏有容。”白绯顿了顿,起身重新施了个礼,“感谢公子相救之恩。”
苏有容摆了摆手,也未问对方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朗笑道:“白姑娘莫要笑话我了。”他笑时潇洒如风,也不过分拘礼,便率先落座,细细打量起这位白家小姐。苏有容一贯听闻江南洛城白家有位小霸王,想来要是女儿身也定是个蛮横无礼的大小姐,今日一见,这位白家姑娘不仅清丽如雪,风度礼数更是落落大方,不由让他心里一赞。
白绯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李哲,心里简直把他骂了个千百遍,倒是李哲还那副笑面文雅的样子,只是这次他的眼里也忍不住有了笑意,因为见到白绯这样蹑手蹑脚、装模作样,简直是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接下来,不知公子有何要事相求?”白绯露出一副孩子气的笑容,旋即回望苏有容,龙涎香气慢慢萦绕,漫过她的眉梢,却并未迷了她通彻的心事。
沈心奇走到一旁用湿帕沾了清水,然而回身见到那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身影,不免萧索地问道:“前辈,他的伤可否痊愈?”
一个白衣的影子如雾飘至,他发须苍白如雪,神情惨淡,像是对人间一切了无生趣。他来时极为诡异,像是茅屋中的烛光一下子凝聚成了人形,一溜烟便结成实体窜了出来。
屋中众人均见过他的样子,可这人一动,立即让人想起了鬼魅,心中寒意顿生。
他苍老灰白的眸子闪着刀光般的冷酷,“丫头,他是死是活与你有何干系?”
沈心奇一时语塞,杜悬壶冰冷的目光割得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连手上的湿帕也像突然会咬人似的,她有些不甘,忿忿地转身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草席旁,替昏迷的人拭汗。
倒是坐在百川道人怀里的小女孩气愤地跳了出来,她绾着双环云髻,眼珠不停地打转,古灵精怪,甚是惹人怜爱,“你这老头好不讲理!你们大人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这位漂亮哥哥就快死了,你不但不救人,反而说风凉话!”
百川道人低斥一声,那小女孩愤然闭了嘴,她虽然不再说话,却气地使劲跺了下脚,便跑到沈心奇的旁边,撅着嘴盯着那昏迷的少年看。
“葬花一贯被我惯坏了,不懂规矩,杜老不必与她计较。”百川道人拂袖起身,眼神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那昏迷不醒的少年和他身旁闪着银光的剑,眉头皱了皱,接道:“这少年手握合欢剑,想来是欢宜教中地位尊贵之人,如今邪教璇玑楼接连血洗中原武林各派,如此危急存亡之刻,莫要为了个人恩仇,置武林大局于不顾。”
“个人恩仇?”杜悬壶的瞳孔急剧收缩,布满皱纹的脸上是轻蔑的冷笑,“若你的双臂被别人砍去,平生所学几近废掉一半,你能不能做到不顾仇怨,保全大局?”
杜悬壶说这话时,眼神怨毒,宛若他的眼底藏着两条吐信的毒蛇,一不留神,便会跃出狠狠咬上外人一口,百川道人蓦地一震,他只听闻五年前逍遥观左长老杜悬壶与欢宜教护教圣女结仇,具体缘由无人知晓。杜悬壶为人本就古怪刁钻,在武林中得罪之人也为数不少,况且欢宜教位列五大门派之一,即使大多江湖中人认为欢宜教属旁门左道,可也不敢小觑其真正的实力,发生这样的事情,两派掌教自然会出面调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如今听来,这仇怨是出乎预料的深重。
“五年前!就是因为这个少年,我才失去了一双手臂!此刻我未杀他,已是极大的忍耐了!”杜悬壶瞪了百川道人一眼,恨恨地转过身去,已过茶寿之年的他素日安静淡漠,情绪鲜少大起大落,此时提起往日恩怨,内心无法平静的恨意使他须发皆颤。
“你怎么不说说你这双手臂为什么被砍?”
依旧略带轻蔑的意味,连承欢的声音蓦然在屋子响起。
蹲在他身侧的小女孩见他清醒,目光痴痴迷迷地盯着他看,就连在一旁叹息杜悬壶过往的沈心奇都忍不住回过头来,被少年惊住。
少年的红色衣袍已经破烂不堪,他的左肩裹着厚重的布带,即使捆绑得如此厚重,那白色布带上的血花还在妖艳的绽放着,沈心奇无法想象,流了这么多血的他如何在此时转醒过来。
所有人盯着这个妖冶不逊的少年,沉默着。
就连杜悬壶的脸都凝滞着惊异,以至于连承欢的质问他似乎都没有听见。
那少年半睁开的眼睛里是镇定自若的坦然,只有他几乎透明的脸色昭示着他沉重的伤势和深重的痛苦。
“五年前,我中了鬼域风花雪月的‘奈何桥’,教中长老合力才能为我续命七日,武林无人不知医仙杜悬壶能解此毒,我娘知你性格孤僻,抱着我在你落脚的村庄外跪了三天三夜,可你硬是闭门不出,冷酷绝情至斯,我在我娘怀里渐渐开始腐烂,她都未曾踏进村庄找你半分麻烦,可你呢?”连承欢凝视着那个苍老的身影,嘴角泛起一丝嘲弄鄙夷的弧度,“你竟然在第七天夜里,走到我娘面前,当着她的面给了她一颗绝命丹!”
倘若见死不救是这一代神医的惯用风仪,那么此时此刻他将一颗绝气的毒药交给一位满心欢喜的母亲手里,难道是在施舍一丝怜悯么?
一个医者竟然如此淡漠地将希望碾成绝望,如果注定不会施以援手,何苦矫揉造作地蹂躏一个绝望母亲的心,来展现自己那肮脏丑陋的慈悲!
“我娘砍掉你一双手臂已经是你的幸运,若我当日还能动弹,我必要一剑刺进你的心窝,挖出你的心来看一看,它究竟是什么颜色!”
屋子里静的可怕,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苍老颤抖的人。
杜悬壶的眼里满是惊惧,他不禁连连后退,撞翻了木桌上破碎的茶杯。
“哥哥,那最后你死了吗?”
蹲在连承欢身侧的小女孩好奇地问着,经她稚嫩好笑的问题一引,众人纷纷转过头来,将目光落在那个重伤的少年身上,似乎想要听完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