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树下,望着远处走来的胖男人,心里默默揣测:他也许能提供信息?
男人腆着肚子,迈着八字脚,两条胳膊前后晃动,像只摇摇摆摆的鸭子从远处走过来。“美女,是你找我吗?”人还没过来,声音已经传来。他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左手手心里把玩着一只精美的玉器,大概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身份。
“你叫周若愚?”霍妍表情平淡,她从心里不太喜欢这种男人。
“是的,他们都叫我周哥。美女是?”周若愚似乎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
“警察。有件事情要向你调查。”霍妍举起警官证。
“哦!美女警察,厉害。”周若愚竖起大拇指,“找我什么事?”他一屁股坐在树下的石墩上。
“26日下午四点多,你与汤新生通过电话?”霍妍继续站着。
“26日……我想想。”周若愚扳着手指头,“是上周三?周四?嗯,是通过电话。”
“因为什么事情?”
“人家汤总是古玩商,找他能有什么事,也就是生意上的事情呗。”周若愚说话的腔调跟他的身体一样圆滑。
“请你说得具体些。”霍妍一边提醒他,一边在心里想,“这胖子也许不简单。千万不能被他的臃肿所迷惑,那堆积的脂肪足以滋养一颗智慧的大脑。”
她事先对周若愚进行了大致了解:在文化局下属一个部门挂了个虚职,却整天不去上班,混在江湖,实际上是个古玩猎头,专为富商或政界要员寻找具有收藏价值的古玩、艺术品,从中提取高额佣金。眼下正是收藏的黄金季节,上至官员大款,下至平民百姓都在搞收藏,这个周若愚的生意别提多火了。
“介绍了一笔生意,有人要买汤总的玉器。”周若愚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当霍妍问到买家是什么人时,周若愚敷衍着说是他的一个朋友。他不愿意把那个朋友说出来,自有他的道理,朋友是省政府一个领导的秘书,让周若愚找几件古玉器,为的是送给京城的高官,因为眼下正是调整班子的时候。
霍妍知道对付周若愚这样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既然不肯说出买家是谁,就一定是有不能见光的原因,暂时可以不去追问,毕竟眼下关键点是确认汤新生是否有作案时间。为此,搞清楚周若愚和汤新生见面的时间和具体买了什么玉器等等细节,还是十分必要的。于是霍妍要求周若愚回答与汤新生联系时,汤具体在什么地方、几点到达、买东西总共多长时间、什么时间分手的……
周若愚说:“打电话时汤总他好像说在什么茶秀里,具体在什么地方没有细问。”周若愚眯起眼睛像是在回想,“什么地方?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在茶秀里。”
“汤总你在哪儿?”周若愚当时在煤老板段建辉的办公室里。
“哎,怎么是你?”汤新生的口气带着扫兴。
“怎么就不能是我?不会是打搅了你跟美女的好事吧?不要以为只有美女能让人销魂啊,还有美玉……”周若愚故意卖了个关子。
“快说吧,有什么事情?”汤新生显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是这样,有人想要几件玉器,我就多了句嘴,说你最近新收来几件老货。”
“什么时候要?”
“现在,行吗?”
汤新生犹豫了片刻,说:“好吧,一会儿在书院门商店见面。”
“快点儿啊。”
周若愚离开段建辉的办公室到达书院门商店时,汤新生已经先到了。他选了几件所谓“新收来的老货”拿给了周若愚。说是老货,其实都是高仿的,汤新生和周若愚之间都是心知肚明的,因为他们知道,那些高官拿了这些个高仿品也不过是为了“勾兑”,即搞关系。
生意成交后,周若愚说:“汤总,今天你赚了钱,得请客喝酒。”
汤新生心里正纠结着,于是轻轻地拍拍周若愚的肩膀,说:“老弟,还是改天吧。改天一定请你喝酒,今天还有事。”
“汤总,是把你刚才的好事耽误了?”周若愚开玩笑。
“没有。我刚才在茶秀里等人来着。没事没事,领导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好了。”
“这么说,你不知道汤新生具体在哪个茶秀?”霍妍终于听明白了。
“不知道。”
“你们到书院门商店用了多长时间?”
“也不过二十分钟。”
“也就是说,汤新生比你早到。”
“是的。”
“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概晚上六点吧。”
“之后再跟汤新生联系过吗?”
“没有。”周若愚转动眼球,“你们是要找汤新生?还是有什么事情?”他还是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认识余蓓蓓吗?”霍妍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突然提出新的问题。
周若愚愣了一下,说:“不就是汤总手下的那个美女吗?”
霍妍看着他,没有做声。
“长得有些像你啊。”周若愚坏坏地笑。
“是吗?”霍妍心里涌出些许反感。
“我发现一个秘密,许多美女都长得很像啊,你看红楼梦里的十二金钗,那些美女,真是让你分不清。”周若愚笑着调侃。
“你是怎么认识余蓓蓓的?你对她印象如何?”霍妍没时间听他调侃。
“到汤总公司去,自然就认识了。”周若愚说起那女孩似乎来了精神,“她人虽在职场,却不那么世故,有同情心,人很聪明,业务能力也很强,正如汤总常夸她的那样,那女孩对玉石有独特的悟性。”
“不世故,有同情心?聪明?业务能力也很强?这是你对余蓓蓓的评价吗?”霍妍此时迫切想要了解这个女孩,“那就说说你所了解的余蓓蓓吧。”
“哦,这么说,你们是想了解那女孩吧?”周若愚仍在间接地试探,“她有什么事?”
“为了不让你带有偏见,你先不要问什么事,请配合。”霍妍心想也得跟这胖子斗斗心眼。
“要说那女孩,还真是非常不错的女孩。”周若愚习惯性地眯起双眼。
周若愚第一天见到余蓓蓓是在汤新生的公司,汤新生把她叫过来,介绍说:“蓓蓓,这是周哥。”
余蓓蓓微笑着欠了欠身,礼貌地说:“周哥,你好。”
汤新生又指着余蓓蓓,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公司新来的销售经理余蓓蓓。”
“唔,好一个美女经理。”周若愚笑眼眯成一条线,盯着欣赏了好一会儿。
直到汤新生说让蓓蓓跟他去见段总,周若愚才回过神来。
临出门前俯在汤新生耳边说:“汤总真有眼力,这美女嫩得直滴水,准能给你揽来大生意。”
然后大声说:“汤总,我可把美女带走了。”
汤新生摆摆手,大声说:“我们美女经理对玉石可有独特的鉴别力呢!”
随后在煤老板段建辉的办公室里,周若愚果真见识了余蓓蓓的能力。
煤老板先是带着余蓓蓓参观了公司的艺术馆,展厅里摆放着许多精美的瓷器、陶罐之类的古玩,琳琅满目。
见到美女,煤老板禁不住炫耀,他说:“我这一屋子古玩和字画,价值两三个亿。就看这两只乾隆粉彩仕女瓶,还是从纽约拍回来的,成交价折合人民币一千八百万,做工精细,胎质坚密,上釉肥润。可惜的是那些官窑器,都是宫廷画师所为,思维定式刻板,画出来的东西千人一面,难得有民间物件那般洒脱自如、热情奔放。”
周若愚也在一旁帮腔,说:“段总非常重视企业文化,有高雅的艺术欣赏力,既能经商,又知古今,真是了不起。”
余蓓蓓只是微笑着,她把目光投向煤老板手里握着的一只玉坠。
“美女看段总的这个玉坠怎么样?”周若愚扭过头正看到余蓓蓓看着那玉坠,心想何不借机考考她,汤新生说她业务能力了得,没准儿是个花瓶。
煤老板把手伸到余蓓蓓眼前,说:“让美女鉴赏鉴赏,这是买大件时给搭了一件小的,翡翠玉坠,别看这东西小,是康熙时期的,翠色纯正,玻璃地水头足。”
余蓓蓓低头仔细看了看玉坠,抬起头却没吭声。
“怎么样?是老的吧?”煤老板心想:“一个女孩子家,能鉴赏什么啊?”
余蓓蓓依然笑而不语。
“没得说。”煤老板得意地朝周若愚撇了撇嘴。
“是吗?要不让美女给拍个好价?人家可是从拍卖公司出来的。”周若愚想逼着余蓓蓓发表意见。
“好哇,美女先给估个价。”煤老板伸着手。
“要说这玉坠嘛,的确不错,可要是拍卖估价……”余蓓蓓正犹豫。
“能估个好价?”其实周若愚心里早已有谱了。
“这玉坠的料是上好的碧玉,不是翡翠,请周哥再给看看。”
“哈哈!”煤老板不以为然。
“美女说是上好的碧玉,根据是什么?”周若愚故意反问。
“仔细看这里面的黑点。”余蓓蓓指着煤老板手中的玉坠。
“就是翡翠也可能有黑点的。”煤老板不服,把手对着灯光高高举起。
余蓓蓓微笑着说:“是的,也有一些翡翠带有黑点,可是那些黑点一般是圆形点状,而碧玉的黑点呈不规则的锥形,嵌在玉中,好似色带一样。”又说,“段总,要是拍卖,翡翠和碧玉的价钱就大不一样了。何况……也不是康熙时期的,是高仿的。您可不要生气啊,我说得也许不对,不过,你可以让专家或者让周哥再给看看。”
“OK!不愧受到汤总的夸奖,专业水平了得。”周若愚在一旁竖起了大拇指。
“什么汤总的夸奖?”煤老板眨着迷惑的双眼。
“段总,我刚才没吭气,也就是想让美女露一手。不服不行,以后的业务就放心交给她了。”周若愚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件小玩意儿,说,“美女再看看我这件。”
余蓓蓓微微一笑,从周若愚手里拿起小玩意儿,看了看说:“这叫刚卯,古人辟邪的宝贝。别看这物件小,一件方柱形的玉佩饰,长不过寸,中间有通心穿过,在它的柱形上要刻三十二个字,可不是一般的刀工,‘正月刚卯,灵殳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当……’我记不全了,意思是说雕刻时要看时辰,正月初卯时动刀,时辰一过,就要停止。这器型是四方,分别用四种颜色代表,用殳书、汉隶或是小篆刻上。佩挂此物,就能挡住来自各方的牛鬼蛇神,挡住各种疾病。”
周若愚晃着脑袋说:“我这可是典型的汉八刀,这上面有土沁,四面刻的铭文清晰可辨。”
“汉八刀和游丝毛雕都是汉代特有的雕工,反映了一种简洁明快的技法。不过嘛……”余蓓蓓不紧不慢地说,“刚卯的字体一般为殳书,减笔假借,非常难认,也有用隶书或者小篆的。正是因为这上面的字清晰可辨,才是后仿的,是用现代机器微雕的。”说着把刚卯放到周若愚手心里。
“不服不成啊。”周若愚对余蓓蓓赞不绝口,“美女果真厉害!”
余蓓蓓谦虚地笑笑,说:“比起周哥还差得远呢!”
从煤老板的办公室出来,她又谨慎地问道:“段总那一屋子的古玩好像还有不少赝品吧?”
“那些煤老板懂什么收藏?不过是作秀而已。”周若愚一副轻蔑的口气,“收藏古董跟他们炒股、炒房没什么区别,摆几件所谓的文物,一来附庸风雅,装装企业门面;二来为了送人、搞公关,弄批文或者批项目;三来为了避税,其实避税的目的性也许更重要。”
“送人?搞公关?”余蓓蓓不解,“人家当官的收到假货,还能给办事吗?”
“假货?只要有真的凭证。”周若愚满不在乎,“看到段总那儿的一对乾隆粉彩仕女瓶了吧?那可是从纽约拍回来的,成交价折合人民币一千八百万。”
“是呀,还有鉴定证书呢。”
“别以为洋人的鉴定就没问题。其实,那不过是人家江西老板的现代杰作,人家的高仿品拍遍全世界。”
“是吗?可要是找到瓷器的鉴定专家……”
“我的美女,亏你还在拍卖公司干过,这古玩界可没有清纯啊。”周若愚拍着蓓蓓的肩,“有‘封口费’就搞定了。”
“封口费?”
“比方有人找我来鉴定古玉的真伪,”周若愚把嘴凑近余蓓蓓的耳边,也不知是为了表示神秘还是故意想靠近女孩,“有人来找我鉴定的话,我就先问他在什么地方买的,要是和我有关系的卖家,我就说是真的,然后再找到卖家,说你这东西是我们做的鉴定,对方肯定‘出血’,这就叫‘封口费’。段建辉后来也摸到窍道了,以后就直接从江西提货,一件也不过二十万元。”
“啊!周哥,要不是你说,我还真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不过,我也见过许多官员,他们也没有什么古玩知识的。”余蓓蓓连连点头。
“你以为呢?政府不是也在造假吗?在原来的遗址上造假文物,把宋代的古寺穿越到唐代,还美其名曰为了招商引资发展旅游。那些当官的也不是什么好鸟,他们手中的权力既不是自身的能力,又不是祖宗的遗产,不过是运气好,拍马屁或者就是花钱搞到手的!大家都在忽悠,咱们也就跟着玩玩罢了。”周若愚说话时摇头晃脑,一副漠然的表情。
“可怜的是老百姓呀!”余蓓蓓说着露出伤感之情,“老百姓被忽悠来忽悠去的,跟着瞎跑,有砸锅卖铁换来一堆假古玩的,还有把命都搭上的。”
“哈哈!咱美女还挺有同情心啊!你敢保证在拍卖公司没卖过假货?你敢保证你们老板汤新生不卖假?”
“唉!我也只能是看见那些可怜的人提醒他们要小心。”她失神的目光看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