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时，看到昏暗的光，她感到胸口发闷，于是伸直了双腿，伸直了全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嘘！
窗外隐约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天亮了。
昨晚发生了什么？艾美丽心想，那种恐惧的感觉挥之不去。
一个梦魇频扰之夜。她试着回想昨晚都做了什么梦，那种恐惧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砰”的一声响，像是楼上的人把什么东西掉在了地板上。这让她想起昨晚的事情。
那老头在天刚黑时走上楼来，在他伸手敲响对面的那扇门时，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正看向艾美丽这边。
“不会看到我了吧？”正从猫眼里往对面看的艾美丽，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闪身子。等她再次从猫眼里向外看时，对面的门已经开了。
开门的是那女孩。一片艳丽的色彩映入艾美丽的眼帘，她身后的一缕光十分抢眼，衬着粉红色的衣服，即使对面门洞里的光线有些暗，也掩不住她的光彩。很快，粉红色就被那老头的身影遮挡住了。那老头穿了件灰黑色的夹克，一踏进门便反手把门关上了。
“老色鬼。”艾美丽咕哝着走进屋里，打开了电视，那个关于家庭婆媳矛盾的韩剧已经开始了。
艾美丽虽然眼睛看着电视的画面，但心里不免又想起那个老头。那张脸很像一个人，特别是偶尔露出的眼神。
他曾来过几次，开着黑色的越野车，看样子是个老板，有六十多岁了，个子不高，身体很结实，脸上黑黢黢的。前几次他来都在白天，大包小包地拎着，把女孩送到家里，个把小时就走了。艾美丽最初以为那老头是女孩她爹呢，从牙缝里挤出一串音符：这糟老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儿。
艾美丽家住在二楼，一天到晚没事时，她总扒着窗口朝下张望，门洞里来来往往的各式人她都看在眼里。有一次，她无意间瞥见了那个老头的眼神，他走出汽车时看女孩的眼神，让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个眼神。
“唉！……”艾美丽叹了口气，心里不免为女孩惋惜。
电视里的那个婆婆正在对着媳妇唠叨，艾美丽不由得自言自语：“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后来有种声音从对面邻居家传来，“啪！”的一声。
艾美丽急忙拿起手里的电视遥控器，把声音调小，竖起耳朵听。
“砰！砰！”又是一阵响声，似乎那动静还不小。好像还有女孩的喊叫声：“啊——”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却又没有声音了。后来过了很长时间，那女孩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
她朝对面的墙上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十分。
直到把那个电视剧看完，艾美丽才洗脚上床睡觉。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刚才的声音激起她的回忆。
她还记得许多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啪！砰！”的声音，那是玻璃杯、餐具被砸碎在地上，还有男人的哀号、女人的嘶喊……痛苦的思绪像黑色的蝙蝠在艾美丽的心房里撞击。
她在床上不停地翻身，脑袋像要爆炸了。只得从床上爬起，吃下两片安眠药，之后才渐渐睡着。
“我这是怎么了？总是跟自己过不去。”终于熬过了一夜，艾美丽看向窗外的晨光想，“今天天气不错，我该去晨练了，那几个老姐妹还等着我呢。”
走出家门时，她特意朝对面的门看了一眼，奇怪，那扇门好像虚掩着，她睁大了眼睛再看一眼，没错，那扇门的确没有关紧。
“真是瞎操心。”她心里念叨着走下楼去。
艾美丽和几个老姐妹围着城墙边转悠了一阵儿，一路上伸伸胳膊踢踢腿，不知不觉过了快1小时。回家的路上又在路边的地摊上买了一棵大白菜。
她提着菜慢慢走上楼，不由自主地朝对门望去，那扇门依然虚掩着。
犹豫片刻后，她决定过去看看，“咚！咚！”她敲了两下门，门在她手下轻轻地移动了，比刚才开得更大了。
“余姑娘”，她喊了一声，不见动静，接着又喊了一声，还是不见动静，她轻轻地把门又推开一些，朝里迈了两三步……
“妈呀！”她一个急转身迅速往回跑，手里的大白菜掉在了地上，她回身弯腰提起装白菜的塑料袋接着跑。
她跨进自家大门，随手“砰！”的一声将门关上，接着靠在门框上捂住了胸口，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心脏的跳动开始平缓了，这才转过身小心谨慎地顺着门上的猫眼朝外边张望。
透过猫眼她看到对面的门刚才被自己撞开了，她急忙回到房间，拿起放在桌上的小灵通，拨通了110……
一辆警车开过来了，停在单元门前，趴在窗边的艾美丽看到车上跳下几个警察。紧跟着又一辆小型的警车也急速驶来，车里走出一个女孩，没穿警服，胸前敞开的短外套里，是一件高领白毛衣，紧身牛仔裤和高筒皮靴衬出修长匀称的双腿，一头齐肩黑亮的秀发，她步伐矫健地紧跟着几个警察走进单元门。“这女孩长得像……”艾美丽心里正嘀咕着，听到了敲门声。
警察已经站在门口了：“是你报的案？”
“是我。”她用手指了指对面的门，胆怯地站在门里。
举着闪光灯背着勘察包的几个警察小心谨慎地相继走进门。
“笃、笃、笃……”随着清脆急促的皮靴声，那个干练的女孩站在了艾美丽的面前，“是您报案说有个女孩被害了？”
近距离地看见这个从警车里走出的女孩，艾美丽突然一怔。
女孩亮出警官证。“我是刑警队的，我叫霍妍，他叫丁萌。”她指了指身后一个帅气的小伙子。
艾美丽依然怔怔地看着她：这女孩长了一双眸子清澈明亮，闪耀着智慧的光芒，高高的鼻梁和整齐的皓齿，给人一种干练明快的印象。那气质似乎比她的年龄更为成熟、稳重。她声音不高不低，十分谦和：
“说说您看到了什么？”霍妍一脸严肃。
艾美丽喃喃自语：“太像了。”
“大妈，您说什么？”霍妍疑惑地眨了眨眼。
“嗯？”艾美丽回过神来，“昨天下午，天刚黑时，那老头走进了对门家……”
“大约几点钟？”
“七点左右吧？就是那个婆媳闹矛盾的韩剧刚开始。”
霍妍身后的丁萌拿着本子和笔开始记录。
“屋里坐吧。”艾美丽反过身走进屋里，一间简陋的客厅正对着大门。
“这么说，你看见那老头进去了，但没有看见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霍妍和丁萌站在门口没动。
“是呀。姑娘，坐下说。”艾美丽指着一张陈旧的似乎从来也没有清洗过的布艺沙发。
“哦，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女孩被害的？”霍妍看着沙发犹豫片刻，坐在了沙发旁的一个小板凳上。
“今天早上，我像平常一样去晨练，看见对面的门没关紧……”艾美丽把早上见到的情景讲述了一遍。
“你进门后看见了什么？”
“看见地上摔碎的玻璃杯……地上的血迹……里面床上乱七八糟的。”
“你看见女孩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尸体？不，我没有看见尸体。可是家里没有人，连人的影子也不见。”
霍妍和丁萌四目相视，同时露出吃惊的表情。
“一定是那老头干的，他害死了余姑娘，然后把尸体藏起来了。你们看看柜子里，也许就在里面。”
霍妍默默地凝视着对面的这位充满“幻觉”的老人，怀疑她是否有心理问题。
“你是怀疑那老头把女孩害死了？”霍妍特意加重了“怀疑”的语气。
“昨晚我听到了很大的动静，‘啪！砰！……’还有女孩的喊叫声，害得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你是说你根本没有看见尸体，只是猜测可能在柜子里？”霍妍为了确认，加重了“猜测”两字的发音。
“不！我可不是胡猜的。昨晚我听到喊叫了，好像是‘救命——’”艾美丽的口气和神态同样坚定。
“嗯……那边的技术勘验应该结束了，很快就明白了。”霍妍像是在对艾美丽说，又像是自语。
“有可能两人一起出去，忘了关门？”坐在沙发上的丁萌发出低沉的声音。
“忘了关门？怎么可能？你从你家出去不关门吗？那地上有血迹。”艾美丽竟然听清了丁萌低沉的音符，“椅子也推倒了，乱七八糟的一片。”
“你昨天晚上是几点睡觉的？”霍妍接着详细询问了艾美丽每天早上什么时候起床、生活是否有规律等细节问题，想通过这些询问了解这个女人的状态是否正常。
“每天晚上不到十点我就准时上床了，早上六点起床。昨晚心里闹得慌，我吃了安眠药，今早起来得晚些。”艾美丽的举止看上去似乎没有异样。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吗？”丁萌忍不住插问。
“不知道。睡得太死了。”艾美丽如实地回答。她显然对“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反应迟钝，心想：“我要是知道了还要你们警察干什么？”
“您多大年纪了？家里还有什么人？”霍妍需要进一步确认艾美丽的身份，她看上去有七十多岁了，白发苍苍，但那双满是皱褶的眼睛依稀存留着年轻时的美丽。从她的表情和言谈举止上看，不像是精神有问题。
“六十九岁了。女儿出嫁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哦，您在猫眼里看见那老头，是偶然吗？还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比如汽车的声音？”
“那时，我刚从外面回到家里。”艾美丽说她关上门时突然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结果在猫眼里看见了那老头。等他进去后，这才想，怎么没有听见汽车的响声？于是就趴着窗口朝下看，但没看见汽车。
“噢！这么说，他昨天来没有开车？”霍妍急切地问。
“也许是吧。”
“不会是有什么急事，他们一起出去，忘了关门吧？”霍妍再一次提出这个问题时，仔细观察着对面的老女人。
“不会吧。”这回艾美丽的声调似乎不够坚定。
“老头长得什么样？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干什么的？家住哪里？”霍妍扫视了房内的家具和摆设。
艾美丽先是摇了摇头，又说：“那老头长得挺黑，看上去身体很好，大概有六十岁吧，开始我还以为是女孩她爸呢。至于他是干什么的，搞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像是个老板，自己开着车。”
“那个女孩呢？”霍妍想知道艾美丽对那个女孩有多少了解，是否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年龄多大，干什么的，从哪儿来的……
“嗯，最多二十岁，外地来的，租的房子。叫什么我不知道，就知道姓余，我叫她余姑娘。从什么地方来的，在什么地方打工，我都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太答理人，我也不好问。”艾美丽突然想起什么，“你还是问房东老石家吧，我这儿有房东的电话，我们是老邻居了，他曾留过话，有什么事让跟他联系。”
霍妍从艾美丽手中接过字条，递给丁萌，说：“快联系，让房东尽快赶过来。”转身又继续问：“那个余姑娘什么时候搬到这里住的？平常都有什么人来找她？”
“刚到夏天时搬来的，好像是5月。那个老头来找过她几次。”
“还有别的人来找过这女孩吗？”
“没见过。”
霍妍说：“谢谢您！以后有什么情况可以跟我联系。”
她在艾美丽刚才拿出的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和名字，又走到窗前朝楼下看了看，艾美丽就是整天在这里朝下观望的。
单元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的人，霍妍知道，在这个没有围墙的居民小区里，还实行着旧式的管理，几乎是放羊式的管理。这里居住人口复杂，外来流动人口多，因此，这里也是案件高发区，是公安重点关注的小区之一。
霍妍对丁萌说：“请大妈看完笔录后签字。”便向现场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