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妍和丁萌带着人正在搜查汤新生的家。家居装饰得古香古色,墙上挂了一些名人字画,客厅的文博柜上摆了几件精美的古玩和艺术品。室内随处可见古朴的摆件、挂件,搞不清都是什么朝代的,反正有种厚重的历史感。
汤新生仍然拒不承认杀害余蓓蓓的犯罪事实,同时也否认璇玑玉璧的存在。也许他心里明白,那是一起更严重的杀人盗取文物的案件,便索性顽抗到底。
若是找到罪证,自然就不怕汤新生再顽抗了。
“真是古玩商的家。”一名年轻的警察看着满屋里的古董轻声感叹。
“是吗?生活中要是整天面对这些古玩,就好像整天在博物馆里遇见古人,会让人感到压抑的。”心情沉重的霍妍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整天都遇见古人?不是玩穿越吧?”那个警察显然想活跃一下气氛。
“那种穿越的游戏,纯粹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与我们警察可是毫不相干。还是回到现实来吧。”霍妍正为一件事焦虑着。
“汤新生的住宅里会有密室吗?”这个问题霍妍曾跟何长军队长和丁萌讨论得非常激烈。
“我对房屋的结构有独特的感觉。”当时丁萌显得很兴奋,“重要的是看房屋的结构。我小时候喜欢看侦探小说,对密室有猎奇心理。”丁萌一脸认真地说。
“是吗?说说你的独特感觉。”霍妍猜想丁萌的话是玩笑,说,“你不过是儿童时的想入非非罢了。”霍妍和何长军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科学还来自童话呢!”丁萌板着脸,“别笑,科幻其实是根据现在对未来的想象,往往最终都成为现实!从小时候起,我就注意房屋结构的观察。”
“那么,这回搜查汤新生的家就全看你的了!”何长军试探着激他,“完不成任务,拿你是问。”何长军严肃地板起脸,说,“找到璇玑玉璧这个重要证据,就能证实汤新生的一系列犯罪。”
“是。一定完成任务!”丁萌举手敬了一个不规范的军礼,又说,“谢谢队长的信任,我一定尽力。可是,完成任务是不是也要奖励?”
“嗬,还没干活就要奖赏?当然了,会给你们的。”何长军拍了拍丁萌的肩。
霍妍这会儿正走进汤新生家的书房,高大的文博柜占据了两面墙,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珍奇的古玩、书籍。此前柳惠玉打开了保险柜,里面除了一些金银首饰和少量现金,并没有玉璧和古玩。
丁萌在书房外转来转去地看,突然走到霍妍身边耳语:“书房和卧室中间的走廊,你注意了吗?”
霍妍又走出书房顺着丁萌的思路看了一会儿,迷茫地摇头,走廊空荡荡的,尽头挂着一幅画,心想:“难道在那幅画的后面?”
“我是说,走廊两侧的房子,空间比例不对称。”丁萌重新走进书房。
霍妍也跟进了书房。书房的空间小,也许是堆放的东西多,容易让人产生空间错觉。
丁萌在书房里转了几圈,便盯住了高大的文博柜,仿佛秘密就隐藏在这象征着厚重历史的文博柜里。
霍妍却轻松地坐到椅子上,眼睛向四周搜索。
只见柳惠玉心怀忐忑地站在书房的门口。
丁萌拿起文博柜里的一只羊脂玉盘。
“这玉盘能唤起人的想象,”霍妍忍不住上前观看,脱口说,“真是温润如脂,形、声、色绝佳。”
丁萌不明白:“形、声、色?这玉盘有声音吗?”
“看到这玉盘就仿佛听到清脆悦耳的声音。小时候,我妈给我讲过,可我理解不了。今天看见这玉盘,真是身临其境,触景生音。”
“应该是触景生情才对。”丁萌随意附和着,眼睛仍在仔细观察着。
霍妍说:“白居易的《琵琶行》,不是有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盘’吗?看见这温润洁白的玉盘,不就像听到珠落玉盘的声音吗?我说触景生音没有错吧?”她说这些是为了转移柳惠玉的注意,说着走到丁萌身边,她估计丁萌已经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当她和丁萌两人的头凑到一起时,她惊异地发现玉盘后面的柜板上有一个小小的按钮,霍妍给丁萌递个眼色,似在问:“你看见了吗?”
丁萌悄悄地做了一个手势,指了指她的身后。
霍妍顺着他的手势回头望去,只见柳惠玉瞪着惶恐的眼睛,焦灼地站在门口。
霍妍与丁萌会意地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侧过身,给丁萌让开地方。
丁萌伸手把玉盘轻轻地放进柜子里,用另一只手按动了那个按钮。
玉盘后面的柜板神奇地转动开来……柜板后面露出一个深深的空间。
果然,密室就在这个文博柜的后面。文博柜相当于夹壁墙,后面有一间极小的密室,只能容一人转身。丁萌走了进去。
“照片。”丁萌走出密室时手里拿着照片,“照片放在一处空当里,没有东西。”
霍妍接过照片,是璇玑玉璧的照片。与闵彤和余蓓蓓持有的照片完全相同。
“这玉璧呢?”霍妍举起照片问柳惠玉。
“什么?”惊恐的表情还挂在柳惠玉的脸上。
“我问你,照片上的这个玉璧呢?”霍妍重复问道。
“不知道。老汤的东西我从来都不过问。平时我也不进那里的。”柳惠玉朝着密室努了努嘴。
“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话将作为证言记录在案,你要对你所说的话负法律责任。”丁萌憋住心里的火。
“走。”霍妍挥了挥手,转身向外走去。
霍妍和丁萌出了汤家,直接驱车赶往咸阳。
“柳老爷子,大名柳庶全。是我们村的三高老人,一是个子高,年轻时就很利落,到老了还是那么挺拔。二是高寿,快九十岁了,村里上九十岁的老人只有他一个男人,其他都是老太太。三是高深。”村长看上去三十多岁,正在介绍柳惠玉娘家的情况,他口才不错,说话总是一二三地扳着手指头,有条有理。
“高深?”霍妍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汉有一手绝活,雕琢玉石,完全手工活。又住在深宅大院里,一般人进不去,年轻时就很神秘,跟村里人很少来往,现在各家都有自己的院子,就更难见面了。嘿嘿,也算是高深呀,远近闻名。”村长吸了吸鼻子,像是十分钦佩,“可惜啊,就要失传了。老汉两个儿子,没人学这手艺。”
“带我们去看看吧?”霍妍想要抓紧时间。
“可以。”村长边往外走边打手机,“惠民,你过来一下,带我去看看你家老爷子。”然后对霍妍说,“我把老爷子的大儿子叫来。”
柳庶全的大儿子叫柳惠民,在家加工辣子面,做小生意。二儿子曾经承包过一个砖瓦厂,后来搞建材,整天忙得不着家。
“老人自己住吗?”霍妍猜测着。
“独门独户,自己住。老汉已经半痴了,有时连儿子都不认识了。两个儿子轮流给送饭、照顾。他就是离不开他的那些玉石,整天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雕琢那些玉石。”村长带他们在一个院子门口站住,说,“等等吧。”
丁萌等得着急,就走到门口,用手轻轻推开那扇木门,探进头去朝院子里张望,“吱呀”的门声还未落尽,只见他突然用双手拉住门闩,一个急转身,忽地一下蹿出几米远。
他身后传来了凶猛的狗叫声。
霍妍下意识地拉着村长往后退了几步,她定睛看了看,并不见狗出来,便朝着丁萌喊:“狗又没出来。你跑什么?”
丁萌站定,喘着气,侧耳听狗吠声已停止,这才慢慢走过来,“头儿,要不是我反应快,咔!肯定被它咬住喉管。”他用手在脖子上比画了一下。
霍妍从鼻子里发出笑声,“脸都青了,逞什么能?”
“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凶猛的狗,那起跑姿势……两只狗眼像灯泡。注意了吗?我跑了它才叫,不叫的狗会咬人,只要踏进大门,一定猛扑上来,咔!”他又用手在脖子上比画了一下。
“哈哈……哈哈……”霍妍大笑起来,看着丁萌模仿的姿势,她不停地笑,只见一个男人走过来,她突然止住了笑。
村长也止住笑,“惠民来了?这是文化局的同志,想来看看你家老爷子的手艺。”他按照霍妍事先要求的说。
“老爷子早就不干活了。”柳惠民看上去体格健壮,沉默寡言,有几分木讷。
“还是看看吧,老爷子的手艺绝活,没准儿还能评个非物质文化遗产。”村长笑哈哈地说。
“那……就进去吧。”柳惠民显出几分无奈,推开了黑漆大门。
这时丁萌抢在了霍妍的前面,大概是为了表现自己不是胆小鬼。霍妍暗自好笑。
柳惠民进门后用手摸了摸那只狗:“丑丑,去找爸爸。”
丑丑蹲在那儿没有动,两只灯泡般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来人。
霍妍回头看了一眼,见丁萌转过头故作四处张望,她也开始观察起这个院子来。
高高的院墙,前院堆了几块巨大的石头,一位老人坐在石头边,身穿黑色棉衣,黑色棉裤,头顶一个毛线织的圆帽。他看上去身板结实,坐在藤椅里,纹丝不动,像是一个枯树墩,黑黝黝、僵直地竖在那里。
藤椅看上去有年头了,扶手乌黑发亮,一些绷断的藤条,用细铁丝串起。
老人耷拉着眼皮,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堆石头。
“人老了真可怜。”霍妍心里想。
她走上前,问:“大爷,您冷吗?”
老人连眼皮也没抬,依然看着石头。
“这是什么石头呀?”霍妍回头问柳惠民。伸手去摸石头,她注意到,老人的眼光转向她的手,暗淡无光的眼神。
“昆仑玉,在这儿放了多年了,我爸叫人从昆仑山采来的,他就喜欢这玩意儿,都老糊涂了,连孙子都不认识了,还是忘不了这破石头。”柳惠民满腹抱怨地说,“谁要想把这石头搬走,他就跟谁急。”
“可以卖给我们吗?把这石头卖给我们。”霍妍故意放大声音,她对着老人几乎是在高声喊,同时用双手试图去抬石头。
老人依然没有吭声,只是用呆滞的目光注视着她,霍妍看见了他宽宽的前额,突出的颧骨。
“爸,把这石头卖给他们吗?”柳惠民走上前,凑到老人的耳边大声说。
“玉……我……”老人口齿不清地呜呜着。
柳惠民直起腰,见丁萌正向屋里走,忙说:“家里脏,本来准备这两天打扫,老没时间。”
三间大瓦房虽陈旧,但看上去还是很气派的,是过去有钱人家才能盖得起的。
“能进去看看吗?”霍妍问道。
“随便看吧,进去看。”柳惠民跟在霍妍身后。
中间的堂屋摆设简洁,只一张方桌,两把高靠背的木椅,虽然陈旧,可看上去都是上好的木料。霍妍不懂什么木料,便从右边侧门进去,看到一张罗汉床,是老人的床,靠窗处有一条案,上面摆了两件精雕的玉石工艺品,一只是方形的,像个鼎,另一只像是玉雕的壶。
“这是你爸雕的吗?”霍妍问柳惠民。
“这是他年轻时雕的,就剩下这两件了,都让我姐拿走了。”
“这叫什么?”霍妍对玉不甚了解。
“这个叫白玉香鼎,仿清代的,那个叫碧玉壶,也是仿清代的。”
“看什么呢?”见丁萌俯在罗汉床边细看,霍妍也上前去看。
只见床头系着一只暗红色的小系璧,“这个,好像很古老了。”丁萌上前用手摸了摸。
霍妍惊异,把丁萌推开,“让我看看。”说着伸手把小系璧从床头摘下来,看着它直愣神,仿佛回到四年前,在阆中那个玉石店——
“这是一块仿古的枣皮红玉系璧,利用了它天生的材质,皮色好,是籽玉,价钱相对合适,造型是仿古的,玉质也不错。”
柏松在注目那玉系璧,霍妍却把眼睛转向其他。
女孩又说:“传说玉有灵性,还会选择主人,戴上它,不但显示了身份,还体现了精神追求。璧圆象天,天如父,地如母。这璧从古代以来都是礼器,它古朴沉稳,最适合给哥哥这样有学问又撇脱的人戴。”
丁萌碰碰霍妍的胳膊肘,“头儿,想什么呢?”
霍妍倏地回过神来,“这个枣皮红玉系璧,我看着眼熟,柏松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该不是一对吧?”丁萌故作神秘,“你老公跟这个老头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当然不会的。”霍妍仍纳闷,“看上去是一对。”
她独自嘀咕:“可是,它们为什么又分开了?难道,汤新生跟余蓓蓓早在四年前就有联系?”
霍妍回身问柳惠民:“你爸床头挂的这个枣皮红玉系璧只有一个吗?”
“那小玩意儿,都是下脚料,我爸年轻时雕过不少,现在就剩下一只了。”
“其他的都卖出去了吗?”
“估计都卖出去了,经营的事情是我姐夫他们。”
霍妍说:“我家有一个枣皮红玉系璧跟你家的这个一模一样,看来,也是你家老爷子的手艺了。”
“有可能吧。”
“汤新生和余蓓蓓究竟是怎样的关系?”霍妍一边往外走一边想。左厢房久不住人,一张20世纪50年代的木床和桌椅,上面落满灰尘。
又来到后院,更是一副破败的景象。枯萎的无花果树,看上去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无人照料。院角落里低矮的柴房,几乎快塌了。
回到前院,霍妍再次走到老人身边,她觉得天气开始冷了,老人这样坐在院子里会着凉,“大爷,您冷吗?”她大声对着他喊。
这次老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一眼,自语着:“喔……玉……”
霍妍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隐隐听到似乎有“玉”的发音。老人又埋下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那双手骨干突出、苍劲,像锋利的鹰爪。
“他在摆弄什么,如此专注?”右手拿着一只小凿子,很精致的工具,左手握着一块玉石,“那是一块什么玉石啊?”霍妍朝他手里看去,倏地,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头儿,看完了。”丁萌从左厢房走出,来到院子,示意霍妍该走了。
霍妍从惊异中回过神来,她抬头朝丁萌望去,见他正心不在焉地看着堂屋门外挂着的一片龟甲。霍妍想示意他过来,却始终不见他朝自己看一眼。
索性,她蹲下身子,认真看着老汉手里的玉石,那是一块异形玉璧,与照片上的那块璇玑玉璧几乎一模一样。
她伸出手,问:“大爷,让我看看你手里的东西,好吗?”她想从他手里拿过玉璧来。
突然,老汉攥紧了手,身体前倾,原先自然下垂的双肩也耸起来,一副决斗的架势。
她抬头朝老汉望去,刹那间,那双老眼闪动了一下,一缕光从那里射出,稍纵即逝。眼光中有种锋利、刚毅,如同他面前坚硬的昆仑石。
这让霍妍始料未及。
柳惠民闻声走过来,对霍妍说:“你是拿不走的,他睡着了都捏得紧紧的。”
“他是在雕刻?”霍妍声音里带着惊异。
“这……”柳惠民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有些不好意思,他曾告诉霍妍,老人早就不干活了。“我爸年轻时脑子特别好,不管什么玉器,只要看一眼,就记住了。我也不明白,现在他脑子虽然糊涂了,却还能记得他最后雕的一件玉璧。开始,我们想让他干点儿事,就算没事消磨时间,可想不到,他竟然能把玉璧一刀一刀地雕刻出来。”
“奇迹!”丁萌跑过来,已经看明白了。“真是奇迹,”他连连赞叹。
“可是,这件东西看样子已经快完工了。”霍妍好奇,“你爸他什么时候不清醒的?”
“有两年了吧,那年摔了一跤,从医院回来后就不清醒了。有时又清醒一阵。我也奇怪,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孙子都快想不起来了,这手艺却没忘。他就整天坐在院子里这样雕呀、凿呀,慢慢地竟然把东西雕出来了。”柳惠民看着老人,“爸,你喝水不?”
“喔……玉……”老人紧握着他手里的东西。
柳惠民把藤椅边的一只保温杯打开,小心地抿了一口,然后把杯子送到老人嘴边,给他喂了一些水。“你们看,他连喝水都不知道,我媳妇一天过来几次,给他喂吃喂喝。”
“大小便呢?”丁萌试探。
“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常常要给他洗裤子。”柳惠民用手指着旁边的尿盆,“这不,尿盆也在旁边放着。”
“他是怎么摔跤的?”霍妍有种惋惜。
柳惠民说:“他在院子里雕玉璧,坐了一个星期,除了吃饭、睡觉、拉屎、撒尿,其他概不起身。雕好的那天,他高兴得不得了,说是最完美的一件,要在院子里烧香祭拜,突然摔了一跤,不省人事,送到医院说中风了,人是抢救过来了,可睁开眼就闹,就要……”
“要什么?”霍妍急问。
“要他雕的那件东西。”柳惠民收起保温杯。又说道,“我姐顺手在家抓了一块玉石,塞到他手里,他就安静了。后来,他身体慢慢恢复了,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可还是不停地雕呀、凿呀,工具都放在身边,竟然又整出个玩意儿来。”
“他原先雕的那件呢?”丁萌紧追。
“我姐拿走了。”
“也是一样的玉璧?”丁萌和霍妍不约而同地问。
“是同样的玉璧。”
“真是鬼斧神工!”离开咸阳后,丁萌在汽车里依然想着刚才的事,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惊讶,“一个大脑有病的人,可以说,中风病人的一些脑神经已经坏死,那个老爷子,竟然还能做出如此精致的工艺品!这也许会是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人类本身就是个奇迹。心理学认为,没有什么是完全不可能的,只有不太可能。”霍妍非但不惊讶反而很淡定。这时她心里已经在想着另一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