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陈翔推开窗户满脸喜悦,“这么大的雪,在成都是很难见到的。”
霍妍的视线从电脑移向窗外,惊喜地说:“哟,真是的。”这雪已经酝酿多日了,天空中一片阴沉混浊令人压抑,突然间就倾泻下来了,令人备感清爽。
“象征案子就要云开雾散了。”陈翔回到霍妍办公桌的对面。
“这回你立了一大功,在甘肃抓住了老弁。”霍妍关了电脑,站起身说。
原来,陈翔在甘肃警方的协助下抓住了老弁,准备从甘肃借道西安,与霍妍交换案情后再返回四川。
老弁供认了五年前的事情。他是汤新生埋在工地的一个线人,汤新生根据一张文物普查图,重点关注那些有文物的地方,只要这些地方进行开发建设,他就会想办法把老弁安插进民工中,为他搜索信息、寻找文物。老弁到川西那个工地时,汤新生特意嘱咐他一定要睁大眼睛,不但自己寻找可能出现的文物,还要观察每一个民工,以防别人抢先一步。进入工地后,老弁恰好与金福住在同一个工棚里,有一天发现金福行为异常、神情紧张,根据以往的经验,老弁认为金福可能在工地发现了文物。于是把情况告诉了谢强,谢强也是汤新生派到工地上的。这个地方就是汤新生曾经一直关注的洋人教堂所在地,教堂下藏着宝,很长时间以来,有许多人都曾经关注过这个地方。这一回,就看谁能抢先得到了。
那个晚上,老弁和谢强悄悄跟随金福到了距离工地较远的一个地方后,看见金福从地下挖出几件玉器,谢强突然蹿到金福面前,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见金福头上汩汩地往外冒血,老弁吓傻了,直到听谢强说让他赶快跑,他才醒过神来。
至于谢强拿到了几件文物,老弁说他没看清,当时只想着怎样逃跑了。
抓住了老弁,解决了案件的一个关键问题,陈翔很是得意,翘起嘴角,见霍妍要走,于是也站起身说:“还有什么要做的,我跟你一起去。”
“你一路辛苦了,休息一下。我先去办个事。”霍妍已经走到门口。
“还不快抓人,等什么?”陈翔大声喊道。
“疑犯已经锁定了,我这就去换班守候。关键是证据,不能像抓汤新生那样。”霍妍回头耸了耸肩,转身离去。
汽车驶入南二环时,一辆黑色丰田越野车“嗖”地一下从自己的车边蹿过,车速很快。瞬间,霍妍发现那车左尾车灯罩破裂了。
“这车在什么地方见过?”她突然想起,在成都,她曾两次见过这辆车。
霍妍的心弦突然绷紧,立即跟住那辆黑色越野车。
雪花依旧漫天飞舞,时间已到了傍晚。能见度越来越低,从浓雾的裂隙中,霍妍紧盯着前方的黑色越野车。
道路上的雪开始堆积,车轮打滑,突然一辆高大的公交车出现在视野的前方,那是一辆双层的公交车,占据了很大的空间。眼看着那辆黑色越野车灵活地从空隙中穿梭,迅速钻到公交车的前头去了。她也想快速超越前边的大型公交车,可是那车就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堵在她的前方,她向左偏时,它也向左偏,她向右偏时,它也向右偏,直到它跨越车道向公交站旁停靠时,霍妍才趁机超越了这个障碍。
汽车驶出市区,直奔清冷的南山方向,乌云压在她的头顶紧紧相随,势不可当,前方能见度越来越低。田野里先前下的雪还没完全融化,就又蒙上了一层白色。
路上的车辆渐渐稀少,霍妍想到不能跟得太紧,于是与前边的车拉开了一定距离。她瞪大了眼睛,盯着灰蒙蒙的前方。很快,她又加速向前方驶去,那辆车再次回到她的视野。
突然越野车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霍妍踩一脚油门,加快了速度。雾霾中露出一座别墅——白雪覆盖下的青砖黑瓦,典雅幽静。
黑色越野车显然是开进了别墅。
霍妍放慢速度,沿着公路缓缓前行。汽车驶入进山的路口,把那座别墅扔在了后面。她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陡峭的斜坡下有一道山泉流过。她本想登高俯瞰山脚下的院落,却不料山路向纵深延伸,愿望无法实现。
霍妍掉转车头,返回山下,沿着别墅外的路前行,路越来越窄,坎坷不平。透过傍晚的浓雾,霍妍看到了远处白雪覆盖下的村庄。
她把车停在村头一户人家的门外。走到门口,便听到院内的狗吠声。
“家里有人吗?”她为了避免被狗咬,先向院子里喊了一声。
“谁呀?黑子回来。”后半句话是叫那只狗。
霍妍从门缝里看到一个男人,便问:“大爷,跟你打听点儿事。”
老人拉开门,一只小黑狗先蹿了出来,霍妍惊恐地后退两步,看着那只小黑狗在车灯的光柱里跳跃。
“过来,黑子。”小黑狗听话地返回老人身边。老人的目光投向霍妍,“你找谁呢?”
“大爷,我从这儿路过,看见这儿风景好,想跟你打听一下,这儿附近有农家乐吗?”霍妍想到越来越多的城里人每逢周六周日都来这里的爬山,南山脚下因此建起了许多农家乐,于是借口要喝水,借机跟老人询问。只见大爷转身向院子里走去,冲着站在屋门口的老伴说:“这女子想喝水,给她倒碗水。”
趁大妈去倒水的工夫,霍妍又问,“村头那个院子是农家乐吗?”
“不是。”大爷啧啧嘴说,“那是有钱人家盖的院子。人家是城里人,搞不清是什么人,给村长塞了好处,村长就批了地。”老人显然不满,说,“将近五亩地呢!太‘黑’了。现在只要有钱,什么不能盖?城里人管这叫别墅。院墙高,还有电网呢,院里有一只大狼狗,村里人都没进去过。”见老伴端来一碗水,“你喝水吧。”
见霍妍喝水,大爷忍不住又说起来:“听说院子里住着一个大老板,我们都没见过,人家每次都是开车来,直接把车开进院子,那黑漆大门整天关得严严实实的。平时有个男人看门,看门的男人长得很凶,人家也不答理我们。”
大娘撇了一下嘴,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有钱我们也不稀罕。”
“知道那老板叫什么吗?是做什么生意的?”霍妍笑着问大爷。
“不知道。”大爷轻轻地摇头。
霍妍有些失望,站起身,“打扰你们了。”又端起碗喝了口水,“我去看看。”
大爷脸上突然露出惊恐的神色,说:“女子你可不要去,那院子里的狗可厉害了,不像我家黑子,黑子不咬人,那是只狼狗,咬人呢。以前村里有两个娃爬墙进去,就被狗咬了。”
“谢谢你,知道了。大爷、大娘再见。”
霍妍把车停在远离别墅的路边,她摇下车窗,目光越过高大的围墙,望向那个院落,除了青瓦,什么也看不见。院墙周围被柏树环绕,尖利的柏枝托着棉花般的白雪,她想,这会儿根本不能爬上柏树向院子里张望。
夜色笼罩着寂静的院落,霍妍走出汽车,呼吸着夜色中的冷空气,她迈开腿,踩着积雪,走向田间道埂。
脚下发出哗哗的声响,她顺着田埂继续前行,想要绕着院墙环行一周,她拉起白色羽绒服的帽子,这样既可以遮挡头上飘落的雪花,也可以让自己与周围的雪景融合在一起而不那么醒目。
前面是陡峭的山体,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看到围墙与山连成了一体,山势十分陡峭,要想爬上山去,是万万不能的。
她重新回到车里,取出手机。
渐渐暗下来的空中飘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像无数只萤火虫在黑夜中闪烁。
陈翔赶到这里时,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冻僵了。
大朵大朵的雪花魔术般地在空中飞舞,乘着呼呼的北风,降落在灰暗的地上。大地、房屋、车子……都已被白雪覆盖。
陈翔拉开霍妍的车门,“干吗不发动汽车,这样活受冻?”
“油快没了,得节约着用。”霍妍搓着红红的双手,把头缩在羽绒衣领里。
“到我车上去暖和。”陈翔拉住霍妍的胳膊。
坐进陈翔的车里,顿时觉得暖和起来。“就是这个院子,看清了吧?”她指着前方的院子,白雪覆盖在青砖上。
“你是说,那辆黑色丰田越野在院子里?那么,人也应该在。”陈翔说话时扫视着前方的院子,“这院子挺大。”
“我已经看了四周,只有前门能开车进出,后面就是山。也许人能爬上去,不过八成是爬不上去的。”霍妍把目光转向陈翔。
“趁下雪,我从墙上翻过去。”陈翔用目光丈量着高墙。
“不行,据说围墙上有电网,院子里有狼狗。”
“竟敢私拉电网?什么人呀?”陈翔鼻子里“哼”出一声,“那就从前门进,想好理由了?”说着做出准备出击的动作。
“嗯。”霍妍点头,同时推开车门。
他们走到院子门口,按响了门铃。
当开门人站在她面前时,霍妍倒吸了一口冷气,男人四十多岁,中等个子,人很壮实,脸上有横肉。她不由得暗自担忧,这个形象特征似乎早已在她的记忆中了,甚至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夸张——他满脸横肉,面露凶相,还有着一副敦实健壮的身板。她下意识地把右手插进口袋里,握紧了手枪。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这个男人的形象已经几次出现在案件里,从他汽车的白牌、左尾车灯罩破裂的特征,几乎可以断定,他在四川曾几次跟踪过自己。看那块头,再加上陈翔也不是他的对手。
“公安局的。”她在瞬间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左手举着警官证。
“公安局?”男人双眼似牛,“什么事?”
“例行检查。”陈翔从霍妍身后凑过来,他担心那个威猛男人突然袭击。
男人退后一步,让陈翔和霍妍进了门,身后那条凶猛的狼狗正竖着耳朵,虎视眈眈。
陈翔心里有些发憷,看着那条狗,屏住呼吸,挺直腰。七岁那年,他被一条大狗咬过,一条悄悄从身后蹿出的大黄狗猛地一下咬住他的腿,又迅速逃走。鲜血从他的裤管里渗出,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后来虽然打了狂犬疫苗和预防破伤风针,却抹不掉惨痛的记忆。童年时的遭遇,烙在心头,让他看见狗便发憷。尤其长大后,他知道即使家养的温顺小狗,也有野性突发的时候,没有被狗咬住喉咙,已是万幸。
“拴住你的狗。”陈翔呵斥。
男人拴狗时,霍妍迅速扫视了一下前院,一座仿汉朝的古典二层小楼,青砖黑瓦,素雅宁静,那辆黑色越野车停放在院子角落,已经披上一层薄薄的积雪。
“群众反映你家私设电网,我们例行检查。”她想这样也许能稳住那个男人。
“没有电网。”男人警惕地辩解。
“墙头上明明有电网。”陈翔手指墙头,目视那个男人。
“村里有小偷,也就为了吓唬吓唬,没通电。”男人的口气软下来。
“你是户主?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或户口本。”霍妍始终保持着职业的警觉。
“不是,我不是户主,户主不在。我是看门的,身份证在我屋里,我去取。”男人转身向小楼右侧门走去。主人应该在正屋里住。
霍妍和陈翔紧随其后。
“主人叫什么?”霍妍在男人身后问。
“郁昊。”男人回头看了一眼。
“郁昊?”霍妍敏锐地与陈翔对视一眼,“是收藏协会的那个副会长吗?”
“没错。”男人又回头,“你们认识他?”语气里有几分称慕。
“哦!知道他。”霍妍意识到那男人有套近乎的意思,便不再多说。
男人推开门,转过身说:“平时我和我老婆给看门做个饭,郁会长和他的家人休息时常来。”他伸手请霍妍和陈翔进屋。
陈翔警惕地说:“你先进吧。”
屋里的女人惶恐地看着来人,男人进屋后,从抽屉里取出身份证递给陈翔,陈翔看了看又递给霍妍。
“宗跟上。”霍妍的眼光又看向男人。这身份证显示他现年四十三岁,家住在白鹿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得来竟在无意中。霍妍曾查过在白鹿原发生的一起案件,疑犯叫宗跟上。案情在她脑海中迅速闪过,那是一个未成年女尸案,后经尸检,发现是一个痴呆的女孩,被人推下山洞后死亡。女孩的父亲叫宗跟上,母亲叫楚小萍。两人在案发前早已离开家,据说到外地打工去了。
“你叫什么?有身份证吗?”霍妍看向那个惶恐的女人。
“她是我老婆。”宗跟上抢先回答。
“没问你。你说,叫什么名字?”霍妍盯住女人。
“我叫楚小萍。身份证不知放在哪里了,我找找。”女人神情慌乱。
倏地,霍妍恍似看见那个先天性痴呆的女孩在洞穴里拼力地攀缘,绝望地号叫……
“你们是郁昊雇来的?”霍妍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跟郁会长是远亲,本来在外地打工,是郁会长发善心,让我们在这儿给他看看门。”宗跟上的双眼在霍妍和陈翔间游离。
霍妍觉得必须控制住这个敦实的男人,防止意外。她给陈翔递个眼色,于是说:“跟我们到局里去一趟。”
“为啥到局里去?”看样子宗跟上有些怯。
陈翔已经站在他身后,“私设电网,走吧。”
“让我给郁会长打个电话,这院子是他的,你们最好跟他联系。”宗跟上显然不想走。
霍妍退到门外,“我们会通知郁昊到局里领你,走吧。”
宗跟上犹豫了一会儿,也许是看到一前一后夹击的两个警察,这才无奈地走向门外。
宗跟上走到门外时,突然侧身一脚将他身后的陈翔踹翻在地,又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霍妍撂倒。
瞬间发生的突变令人措手不及。倒在地上的陈翔迅速爬起身,拔出手枪。
这时宗跟上已经窜出几米远,朝后院跑去。
“站住!”霍妍边喊边往起爬,她却没有发现身后那只凶猛的狼狗已经挣脱了绳索。
事后霍妍分析那只狼狗根本就没有拴住,当时宗跟上不过是拴了个活扣。现场勘察证明,绳索没有断裂的痕迹。
“狼狗!”陈翔大声提醒霍妍,他已经看清了眼前的危急情势,那只凶猛的狼狗已经在雪地里跳起,瞬间就会扑到霍妍的背后,咬住她的颈部。
夜色中那片快速移动的黑影给霍妍的生命带来了巨大威胁,它像一只令人恐怖的巨兽,杀气腾腾又迅猛威烈。
陈翔举起手枪的手臂突然颤抖起来,他想朝那狗射击,却担心伤及霍妍。毕竟,那条狗与霍妍在同一视线上。
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他崩溃,他突然觉得自己竟是这样软弱无力。瞬间的危难不容他细想,他大步蹿上前,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只猛兽。
“霍妍,让开!”他迈开大步的同时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就在陈翔疾步向前时,听到“叭”的一声枪响。
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向他正在惯性冲向前的脸上、手上,那条狼狗已经倒在他的前方。
此时,霍妍仍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右手正举着手枪,枪口冒出微微的气体。她左腿弓起,右膝跪地,身体重心向左,侧身右转向后,一副优美的、后来被陈翔称作是“只识弯弓射大雕”的姿势。
陈翔冲到霍妍面前,却见她一脸惊惧,举止僵硬,夜色中隐隐看到黑红色的狗血喷在她雪白的羽绒衣上和脸上、手上。
陈翔欲上前扶起霍妍。
“快追!别让那家伙跑了!”霍妍倏地站起身,伸出手推了陈翔一把。
陈翔转身向后院追去,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霍妍紧随其后追来。
宗跟上早已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