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娘与三人来到司徒令住处的时候,老先生刚刚午睡起身,随身侍奉的阿大端着漱口的茶水正离开。半路上,吴大娘也发现此事蹊跷,司徒老先生看到这个三两岁的孩子,立刻决定收徒,包员外只是路遇,见过孩子也明显改变了主意。渔村人没见过世面,不代表没有心眼,只是眼下,两拨人针对吴拙的用意太明显,自己明显左右不得,暗暗打定主意,纵使豁出命去,也要护着孩子周全。人说舔犊之情胜却人间无数情,这句话果真不假。
包员外站在门外并没有急着进去,他整整衣冠,恭声说道:“扬州包家包图海冒昧登门,还请先生赏脸一叙。”
门里久久未语,未几,传来话音道:“来都来了,别整那套虚的。”
包员外提步迈阶而上,石阶不高,只有四五阶,看着很平常,住在海边房子最怕水淹,渔村人都习惯把自己家的房子修高一些,但是包员外明显很吃力。刀客看着纳闷,自家的这位主人平时也练练武艺强身健体,虽然稍稍有些富态,但也不至于走两阶就气喘吁吁,看着包员外额头沁出豆粒大的汗珠,显然还有内情自己不知道。
几位客人中,除了包员外,就只有管家隐隐知道缘由,昨夜黑衣人来袭,老爷没有下令追击,这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这次拜访显然不一般,于是眼中的忧色更重。吴大娘的脸色正好相反,平静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她的心思也很简单,司徒先生既然收自己的孩子为徒,就不会对娘俩不利,相比旁边魁梧的刀客,屋里更安全些。
微风拂去额头皱纹里的一滴汗珠,包员外正好迈出最后一步,汗珠在十分之一息之后斜斜落地,他也感到身上的压迫感骤然一减,恢复常态。包员外深呼一口浊气,定了定神,举步踏入屋门。
屋里的几人见怪不怪,还是那般亘久不变的站位,老人家安然端坐正中,看着包员外微微浸出的汗渍,轻轻道一声:“坐”。
包员外陪坐右首,拱手道:“久仰司徒先生大名,不知先生祖居何处?”
老人未答话,只是由身后的阿大出声道:“家师祖居淮阳。”
包员外暗一思量,神情一凛,缓缓说道:“听闻前汉国鸿学博士司徒令已经致居淮阳,不知先生······”
老人终于说话了:“正是老朽。”
包员外立刻起身恭声道:“仰慕先生久矣,想不到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司徒令抬手示意包员外坐下:“老朽闲云野鹤一只,当不得那么多人挂念,不知包员外此来何事。”
包员外复又端坐,脑海一番算计之后,对道:“今日偶见吴大娘家孩子甚是机灵慧巧,晚辈欲携回府教导一番,他日未必不是国之栋梁,这是晚辈心中一家之愿,先生昔日大儒,家父闻名久矣,是以想请先生看一看这孩子日后能否达到晚辈的期望。”
司徒令听闻这话,手指微动,呵呵笑道:“老朽不是先天神算,这孩子的成就如何得知?只是贤侄说错了一件事,昨日这孩子已经拜在老夫门下,贤侄可是来晚了。”
包员外心中生怒,知道这老匹夫不好对付,先前拿父亲压他已是惹恼了他,只想拿言语挤兑,不想这老匹夫太极功夫玩得极好,一上来就揭伤疤不顾两方颜面,真真的一只千年老龟,浑身上下不好下口。
纵然心中怒骂老匹夫不止,大家子弟面上功夫也要做到不漏丝毫,包员外硬声道:“这孩子生于我扬州,如随先生而去,恐是小小年纪就要背井离乡辞别老母,甚是可怜,而我包府离此地不过二百余里,较淮阳更近此地,难道先生忍心见这母子二人自此分离?”
吴大娘听见要让小吴拙现在离开自己,心中惶恐,双手紧紧保住怀中幼儿,只是碍于那刀客凶神恶煞的眼神不敢开口。
老人示意吴大娘不必慌张,开口道:“那日刘二院中的那一幕前后因果相比贤侄很清楚,这是老夫管不着,也不想管,既然码头没有了,吴氏先夫不在,随老夫回淮阳岂不正好?况且听说吴氏娘家就在淮阳,此地既非留恋之地,回家团聚正是人间美事。”
包员外看到老者装聋作哑,丝毫不打算认刘韩之死的事,心中怒冲胸肺。商人逐利,本来打算好的布局轻易拿下出海码头,出了这档子事,由于一些缘由还不能惊动官府,还不知道会带来多少麻烦,麻烦就意味着成本增加。
包员外心中极怒,带着怒声说道:“那晚的事先生与我都清楚,我不想多说,这孩子实乃石中璞玉,璞玉要成为绝世之作,光资质是不够的,还需要经大师之手持利器打磨,先生大儒,包某不敢质疑,但是要说这文史子集的墨香味哪里最重,当属我水涟阁,包家西席虽不及先生学识渊博,也是扬州名儒,先生当三思。”
鸿学博士司徒令听到“水涟阁”三字,心底压抑已久的羡慕之意悄然而出,但是听到后话,双眼一眯,说道:“贤侄的话老朽不敢苟同,水涟阁固然藏书颇多,然则老夫致居之地毗邻淮王府,要说孤本绝本你水涟阁多的过淮王府?”
包图海无言以对,淮王府其实不大,淮王治下的淮阳三郡也重视读书教育,但是显然底蕴还差包家不少。司徒令还有没明说的意思是淮王府背后是皇家,皇家的蕴藏绝不是他们这些商贾之家可以比拟的。
话至于此,双方也没什么好说的,包员外只能走最后一步,于是上前说道:“废话多说无益,前辈与在下都看出这孩子有不凡之处,我二人争得是什么大家都清楚,既然都不肯放弃,那就依规矩来。”
“若你初来之时便提出这方法,老夫还能高看你一眼,商贾之家总喜欢呈口舌之利,商人逐利,和气生财,以为万事总能以言语解决,言语的成本固然低,却不是这世间的正道。”
“那先生以为什么才是世间的正道?”
“世间正道唯‘力量’二字,人力,民力,国力,这拼的是大势,既然你想一战定输赢,那阿大你去较量一番。”
阿大站在旁边听着包员外对于师父越来越不恭敬的话语,早就想出手教训他一番,只是碍于没有师父的明示,也不敢擅自出手,此时得令,二话不说,伸手示意包员外去外面空旷地,至于为何是包员外,阿大早就看出对方三人只有包员外是修行人,君子坦荡荡,绝不做欺弱之事。
包员外当即就要向外走去,即使是商家子弟,也有自己的骄傲,绝不向外人低头。只是身后的壮年刀客此时出声道:“慢着”,随后向包员外请道:“主人有事,护卫有责,此时还是先由属下比一场。”包员外微微思考,不知什么缘由竟然同意了。
“某,莫岚山铁刀客段奔雷领教阁下技艺。”铁刀客是武道顶峰,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在阿大的眼里不过尔尔。司徒令自幼教导三位弟子,天与蝼蚁共存世间,都有它们存在的道理,不能因为看上去弱小的力量而轻视它,阿大从修炼的第一天起就铭记这句话,每逢对敌都是全力以赴。
“我是司徒门下大弟子阿大”,阿大报完这句话,便是全力一击,气劲半途中一分为四,分别打向铁刀客四肢,铁刀客反应还算迅速,空中似狡狐一般躲过。阿大见一击未中,右手微抬,又是两道气劲,这实机选的恰到好处,就在段奔雷双脚似落未落之际,铁刀客见无从躲避,举刀相迎,“当”的一声,手中四尺大刀应声而断,段奔雷的身形撞在院子围墙上,两大气劲被铁刀改变轨迹,在断墙的两面穿过两个小洞,而铁刀客则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场中那几人知道,铁刀客还未死。
包图海沉着脸示意管家照看段奔雷,自己则走向场中,做了个请的手势。
双方未动风起,卷起的扬尘漫过二人身影,奇异的是风沙在二人身前半尺处便再近不得身,阿大看不出表情,挥一挥衣袖,长袖诡异的迎着风势飘荡,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二尺长的木剑。木剑上下漆黑,就像是在万丈的海水下泡过,阿大也不见有很大的动作,向面前的空中一划,顷刻,风静沙止。
对面的包图海除了脸色微微有些白,并无异状,他双眼迷茫一会才重新聚起焦距,看向阿大道:“先生不愧是司徒前辈高足,是包某献丑了。”随后,包图海从怀里拿出个鼻烟壶,闷在鼻下吸了两口,有抽出手绢捂住嘴唇轻轻咳了两声,吐出一口浊气,那浊气看似轻飘飘,却在地上钻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小洞。管家适时的出现在包图海身旁,扶住他的单手。
包图海拱拱手向司徒令示意告辞,而老人只是点点头。
管家架着铁刀客,包图海佝着身子离开,待他走下石阶只听得身后院中传来一句话:“商贾之家,济不得事。”看来司徒令的心中并向他表现的那样淡然,先前包图海的那番话把他得罪狠了。
包图海听见这句批语,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污血,脸色惨白,回头看了一眼,才紧咬着牙关一步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