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 你不是铁
却象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 你身上有血
因为你的手是热乎乎
一阵电话铃响起,惊醒了还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苦思冥想的楚秀秀,这几年的岁月象在演电影一样,让她重新审视一番自己,可末了,总是让她无比的伤感。
拿起电话,是主任打来的:“楚秀秀忘了今天是周三,要开例会。”
坐公车的人真多,好不容易等到一辆,人们一窝蜂地往上涌,别看瘦小的楚秀秀在杉树面前骁勇善战,可那是因杉树让她的时候多,现在她可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挤上去,自己在人群里被推来搡去。
好不空易最后一个挤上去了,那车门紧贴着楚秀秀的后背哐当关上了,楚秀秀松了口气。司机毫不留情把那几个没上来的人丢到了门外。车都已经开出好远了,还有一个人不自量力地喊:“师傅,师傅,等等我!”
这位司机大概对《大话西游》情有独衷,看看后视镜,很深情地冲着后面说:
“悟空,你就别追了!”
车上人都笑,楚秀秀可没笑,为昨晚和杉树的恶吵,身心已疲惫至极,她又想起头几天,让教务处那个马脸主任看到她在上课期间跑了趟厕所,下午就在会上不点名地警告说:“再发现一次,要严肃处理。”
楚秀秀心里恨恨不平:什么狗屁玩意儿!楚秀秀一气之下,把在大学宿舍里的国骂都带出来了,想杀鸡给猴看?你也得看看这是只抱窝的老母鸡?还是司晨的金鸡?或者是勇敢善战的斗鸡?楚秀秀说不清自己是哪一种,反正她不是那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小女人。
正想着,司机又叫了一嗓子,大概刚才有个外地客不知是看到外面的什么好风景了,还是迷了路,把脖子伸出了车窗,司机大叫:那个把脑袋伸出去的家伙,把脑袋给我拿回来!怎么着?这么一个大车厢还容不下你一个脑袋!
又一阵轰笑,把楚秀秀惊着了似的。
楚秀秀急忙赶到单位,将大衣挂在衣架,另外的两个老师都还没来。楚秀秀站在穿衣镜前,仔细瞧了又瞧,出门前苦心经营的脸面,还是能看到些细小的皱纹,这是化妆品也遮蔽不掉了,楚秀秀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落魄的女人,萧索的神情,还显出了一些倦怠。
昨晚的坏情绪还在左右着她,她无法忽视杉树对她的态度,两个人平日里真的没有多少话说,只是在吵嘴的时候,才会把心里所有的愤怒发泻出来。昨天晚上,一直躺在沙发上等杉树回来的楚秀秀,象往常一样准备寻衅挑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要吃人的架式。一开始,杉树还象以前和她嘻皮笑脸,看看一蹦一蹦地发笑。可当他躺下,想靠近楚秀秀的时候,楚秀秀象往常一样,一巴掌把他推到了一边,要是以前,杉树的耐心绝对是一流的,他可以歪缠她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直到楚秀秀答应他,他才肯罢休,可昨天晚上,只那一巴掌,杉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一个晚上再也没说第二句话,身体转向墙那边。
楚秀秀一下子傻了,不知发生了什么,无所适从。
一宿无话,楚秀秀第一次尝到了冷落悲怆的滋味,到了早上,杉树早早就离开了家,剩下楚秀秀一个人倒在床上把以前的事又想了一遍。
现在依旧站在原来单位的办公室里。
几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合并风波,早已偃旗息鼓了,想想这样一个学校,成员基本上是由那些干部子女、处长夫人等构成,怎么会轻易地说散就散,据说,本来人员都已分派定了,可是就有那能量大的,决不愿意每天坐着通勤车,早出晚归,他们只想在这里老此一生,想来就来坐坐,不想来就在家里呆着,神仙的日子,不是轻易能改变的,自然要发挥自己的能耐,所以改革便中途流产了。楚秀秀是借了大人物的光,所以还在原单位里混日子。
主任开门时,正看着楚秀秀苦着一张脸说:怎么了?没事吧?看楚秀秀摇头,便又说:刚才有一个电话找你,说是你的同学,好象说是姓陈,没说什么事。
主任并没有注意楚秀秀那一张变白了的脸,他决不会知道这个名字会在楚秀秀的心里掀起多么大的狂潮。
他不是出国了么?他在哪打的电话?他怎么知道她的消息?他现在可好?楚秀秀在心里一遍遍地这样问自己。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电话?她竟然有点害怕,过于平静日子里,忽然有这样的冲击,的确让人措手不及,她仍记得他曾远远地跟着她,眼里蕴着泪,在那个晚上,他说:“你应该属于我!”
什么是应该?楚秀秀当时可没时间掂量这话的分量,及至今日,晃然间,这应该二字似大锤击打她的心。
楚秀秀和陈朴的父母都在一个厂子,可是他们上高中的时候却没说过一句话,头一年参加高考,楚秀秀落榜了。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楚秀秀在厂子当个工人,无所事事,直到快过年的时候,萧莎来看她。
她来约楚秀秀过几天一同去参加老同学聚会。
楚秀秀想了想说:“我那天有事,可能去不了。”楚秀秀不想去参加这个会让她受刺激的聚会,去做萧莎的陪衬。
萧莎就没再提这事儿,扯了一会她学校里的事就走了。临走,还邀楚秀秀过几天去她家里玩。
楚秀秀说如果没事儿我一定去。
可到了同学聚会的那天,萧莎竟又来找她。
楚秀秀早忘了约定的事,也就没有躲出去,让她逮个正着。
楚秀秀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他们初中时的班主任家里。班主任是个脑袋很大的四十多岁的男人,总是穿着很肥的裤子,他有一个经典动作:总是在讲了一段话之后,下意识地觉得裤子要掉,就用双肘放在腰那,往上紧紧裤子。
教他们这拨时,还有同学给他起了一个很形象的外号:崔大头。人憨厚,见到原来的学生还记得自己,立马就激动得够呛,忙忙地烧开水,让老婆准备中午饭,脸红通通的,看着这些当年的弟子们,眼里象是要掉泪了,这六七个人,哪个也没想到老师会这么激动,一个个也动了感情,这顿饭吃得就热烈非凡,每个人都在回忆自己小时的“丰功伟绩”,一直吃到下午三点多,还没尽兴。
老师一直在重复:“你们运气多好,多好呀。我那时却没机会上大学,好好学!”
楚秀秀一直没怎么说话,因为她看来看去,来的都是考上大学的同学。
楚秀秀的脸就红了,他们说的什么,她没听到,或者可以说是拒绝去听,只是感觉到这一屋子里的人,和她象是两个世界里的,他们谈的,不是她所熟悉的,他们笑得是那么自信,声音是那样的高亢,谈笑风生。
楚秀秀心里升起了从没过的自卑,她不知道这次聚会对她刺激那么大,而这些人当中的一个,竟然在后面十几年的时间里始终萦绕着她灵魂。上大学后,楚秀秀接到了第一封信,是她没有想到的人寄过来的。
不是楚秀秀的父母的,也不是老姐的,就是那个一听到名字就会感觉到心灵振颤的陈朴,在遥远的南方寄来的信。
没料到的他会给她来信。
掐指算算,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故事,也不过是因为那个冬天里发生的事吧。
是不是因为那个寒假看到了他,楚秀秀才决定考大学的?还是真的是自己“悔过自新”了?直到十几年过去了,楚秀秀始终想不明白。
陈朴上高中的时候,学的理科,两个人并不在一个班里,可是俩家却离得很近,他是个内向的人,成绩却出奇的好。当楚秀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中间停了两年再考上大学时,这个男孩早已上了大三。
楚秀秀的成绩也只能上个省内的本科,而男孩却考到了上海最好的大学。
楚秀秀常想,那个城市的确和陈朴很相配,那么的纤弱、敏感而细腻。
而且他和她在这几年之中也只在假期里见面。
吃惊归吃惊,楚秀秀还是很快回了信,他的另一封信快得让楚秀秀吃惊,怎么可能呢?好象是他就等着她的回信,所以一等收到,另一封便发了出来。
宿舍里的人都知道楚秀秀有一个上海的男朋友很热情,每次收到信,大家比楚秀秀还兴奋。
刚上大学,大家都对这事儿感到新鲜,又向往,又害怕。她们上高中时,记得最清楚的歌就是:我想唱歌不敢唱,小声哼哼,还得东张西望、、、、、、,象楚秀秀这样工作以后考出来的,在她们猜测,那不定是经历了多少风雨!看过多少彩虹!经验一定不少,所以向楚秀秀取经的人,是真心实意地想从她这得到点爱情的真谛。
快寒假时,上海的陈朴回来了,他在信上也说得很清楚要回来看看,想知道她的情况。
楚秀秀一直对他写信的方式感到有趣。
他的信通常象八股文一样,先是问好,再问学习,然后生活,又会问身体。然后,说他自己的生活,他的学习,他看过的书,他喜欢的书,有哪些感想,好象完全是自我抒情式。
有时,楚秀秀想,如果把前面问候她的话去掉,那完全是对自己生活的回顾。结尾总是来这样的一句:不知东北的天气怎么样,希望我的信能给你带去春天般的感觉。只有这句让楚秀秀这个学中文的感到了一缕诗意。
唯有的一次让楚秀秀到了半夜也没睡着觉的那句话是:我想在冬天的雪地里,我握着你的手,放进我的衣袋里。
那个冬天,楚秀秀天天在心里哼着崔健的歌:
我感觉 你不是铁
却象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 你身上有血
因为你的手是热乎乎。
楚秀秀躺在床上看信的时候,周围是寂静的,其他的女孩子都在敛神静气,想让空气里多弥漫些浪漫,大二的女孩子特容易羡慕别人的爱情,因为它是那么的神秘,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就想象那一定如美酒,让人陶醉,所以眼巴巴的看着楚秀秀看完信,再折叠好放回去,然后躺在床上发着呆,那时候,是宿舍里最安静的时候。
寒假之前,陈朴说南方寒假放的时间很短,所以不打算回来了。楚秀秀接到这封信时,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很无聊,这生活是不是太闷了?
心情一下子就坏了,不象以往那样看完了,再静静地躺一会儿,这会却跑到小商店里买了很多的零食,堆在床上,然后靠在被子上,连她最爱听的讲座也没去,直到将那些零食都消化了,然后才下床,这好象已过了二天,这二天的时间让楚秀秀决定不给陈朴回信了,
临了要上火车了,却见宿舍的老五飞奔而来,晃着一封信,楚秀秀接过来,知道是他的信,却并没有马上看,随手塞到包里,楚秀秀不想看,反正假期也看不到他。
楚秀秀觉得陈朴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情,更不可能知道,那一封封信带给楚秀秀的快乐。
他们的父母之间很熟,可是楚秀秀和他却不熟,甚至到现在也只模糊地记得他的长相,白面书生的模样。
以前,妈妈常拿他做自己的榜样,他读书就是读的好,真的是没办法,他学得也不象是很吃力,可就是一到考试,他就会榜上有名,整个八十年代,大多数人都是好学上进的,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愿以偿,而他却总能高居榜首,这的确让人肃然起敬,所以,楚秀秀现在说不准男孩的长相,这也就有情可原了,因为以前的他在她的眼里是高高在上的。
楚秀秀不知想过多少次:男孩是什么样了呢?印象里的他就是白白净净,瘦瘦高高,人是静静的,这就是全部了,况且除了信尾最后那一句似乎隐含着另一种感情外,好象通篇也看不出爱的字样来,所以当宿舍里的人起哄,要她坦白交待,她真的不知道怎么交待,这就是爱情么?楚秀秀对这一点也很糊涂,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
放假时的人多,一上了火车,和同学们一起玩得热闹的楚秀秀就把那封信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