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霸道!早有传闻称你接到水户齐昭的密令,给将军服了一剂毒药,不要装作不知道!”说完,直弼不禁四下张望了一番。他此前从未有过这种想法。直弼对冈栎仙院的非政治性放心不下,打算命他严守秘密,这才说出了齐昭的名字。他之所以这样说,正是因为对齐昭的憎恨一直埋藏在他心中的某个角落里。然而,栎仙院的惊愕可就非同寻常了。
“呀——”栎仙院发出犹如寒风破空一般的惨叫声,当场仰天摔倒,然后便像鼹鼠一样拼命撕拉榻榻米,似乎想要逃入地下一般。
“绝……绝……绝对没有这种事!”
直弼看着栎仙院口齿不清的狼狈模样,莫名其妙地增加了自信,觉得自己的诱导并非徒劳无功。
“倘若传闻无凭无据,你为何要对将军的病情胡说八道?你和一桥派的人有关,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见过谁了?快说!”
“是……是……是。那人是……”
栎仙院又中了直弼诱导讯问的圈套。事实上,他通过一桥家侍女长须贺养父的妹妹杉浦的介绍,已经与平冈圆四郎见过面。说起来,他也曾向圆四郎透露过家定的病情。冈栎仙院断断续续地坦白完毕,直弼又直接将冈栎仙院拉到了家定的病榻前。当时,家定已是脉搏紊乱,意识模糊,总之是处于无法对话的状态。
将军已是无药可救,不两日便会病逝——栎仙院颤抖着将自己的诊断结果告知直弼。
“不可能……绝不可能!”直弼喝道,“将军明天就会起床在庭院内散步!”
“即便是奇迹……”
“会好的!纵然将军即将病逝,也要说他有所好转!你听好了,自今夜夜半至明晨,将有四五位医师前来,你告诉他们将军病情有所好转,无须直接把脉,让他们回去。绝对不能让他们见到将军,否则你的脑袋不保!”
冈栎仙院完全不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像一个玩偶一样,机械地点着头。
“听说将军已经脱离危险了。”
“整个江户的名医都已被召入幕府候命,这下他们终于能够松口气回家了。”
“听说将军今日召见了大老和老中们,言谈之间显得心情不错,而后还在庭院里散步了呢。”
“如此看来,过个两三天就能完全复原。听说本寿院夫人也松了口气,还为将军梳头了呢。”
不仅传闻如此,连井伊家《公用方秘录》7月4日一项中也有如下记载:
大人(直弼)及老中受命入内,拜领将军意旨如下:尾张中纳言隐居反省,水户中纳言禁闭反省,松平越前守隐居并禁闭反省等。大人所思亦在其列……
也就是说,直弼在4日离开幕府后,对宇津木六之丞说了这样一句话:“今日被将军召入大奥,拜领了将军对尾张、水户、越前等人的处分指示。”并让宇津木六之丞写下了上面的记录。但显而易见,这绝非家定的指示。
第二天,即7月5日,家定病逝。就在7月5日的清晨,老中久世广周寄给直弼一封信,信中提出了“我还是不赞成处分御三家”这样的反对意见。久世广周似乎曾在4日迫于直弼强硬的意见而暂时表示了同意。
“昨日已然应求,今日又添赘言,吾实诚惶诚恐,然所议事要,还望重新定夺。”久世广周在信中还说了这样的话,但他担心的是家定大病,倘若做出如此决定,一旦家定病故,必然要为继嗣人纪州庆福挑选一位监护人,届时将如何是好?势必只能在御三家之中挑选。
通过这封信可以看出,久世广周已经坚信家定将不久于人世。甚至或许在他写信之时,将军已然病故了。
将军病故之后,倘若世人怀疑处分完全是大老和老中借将军之名而做出的独断,便将会发生无法收拾的大骚乱。因此,久世广周才会请直弼重新定夺。
看到此信,直弼顿时气得脸上变色。既然一位老中提出这样的意见,就只能召开内阁会议。而一旦召开内阁会议,势必会出现持同样意见的人,因为直弼要处分的对象是御三家和亲藩,对老中而言,这些人都是将军家一族。
“六之丞,你快去走动走动。先去找间部,然后是太田,最后去找松平乘全。听好,一定要确认清楚,让他们一定不能改主意!”
纵然久世广周等人反对,只要间部、太田和松平三人站在直弼一边,就要少数服从多数。六之丞接到命令后,立刻在三位老中登城之前前去拜访。
于是,在5日的内阁会议上,久世广周因病缺席,出席的老中意见一致,决定执行直弼对御三家及其下人物的强硬处分。在将军家定病故的7月5日,久世广周却因病未能登城,这也是疑点之一。家定是否在4日就已经病故了?从死人口中接到命令并做出处分……若让水户和尾张的藩士们得知此事,岂能善罢甘休。
7月6日,幕府内部秘密地公布了将军家定的死讯。当日,一封诏书自京都抵达江户,上面写着“命御三家或大老中一人火速进京”。
诏书抵达江户之时,御三家刚刚因行为不端而受到处分,整个事态的进展可谓是如履薄冰。也就是说,在诏书抵达的前一天,即5日,依照将军的命令,幕府决定执行史无前例的处分。
井伊直弼恨之入骨的德川齐昭受到了禁闭反省的处分,而为虎作伥、强行登城的德川庆恕和松平庆永受到了隐居的处分。此外,水户当家德川庆笃和一桥庆喜被勒令禁止登城。
而在做出如此严厉处分的第二天,即6日,就有消息称将军家定已经病故。这件事情相当尴尬,既不容辩解,又无法确定真伪。在将军病故之日,京都送来诏书,御三家均为罪人,自然不能进京,而大老事务繁忙,更无法进京。
因此,直弼才命老中间部诠胜代替自己进京,并表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以世人的角度来看,这完全就是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架的做法。纵然事态可以按照这个顺序进行安排,也无法令世人接受。
果然,甚至在茶坊主中间,也已有两条流言四下散播开来。
一种说法是一桥派的人笼络了冈栎仙院,给家定服了一剂毒药。
而另一种说法却是恰恰相反。家定毫无政治能力,针对世子问题也没有明确意见,当此关头,大老却不得不进京。倘若大老离开江户,就一定会在世子问题上翻船。基于如此考虑,大老便命令冈栎仙院给将军服了一剂毒药。
无论如何,冈栎仙院都脱不开干系。他虽然极力描述脚气攻心是如何突然、如何可怕,说得口干舌燥声嘶力竭,但最终还是落得个被处分的下场。尽快执行处分可以消除流言,但处分权力在大老手中,而不在一桥派手中,所以这场较量的胜负变得毫无悬念。
“行为不端,严肃反省!”
几天后,冈栎仙院被视为一桥派的同党,彻底断绝其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事态发展的关键,在于公布将军死讯的7月6日。在京都下达的诏书抵达江户的6日早晨,幕府一举公布了5日做出的处分决定。
当晨,直弼命令水户、尾张、越前三藩的亲属火速登城,然后宣布了处分决定。这里所谓的“隐居”并非世人常说的闲散避世,而是强行令其辞政,意味着藩主地位的丧失,是仅次于剖腹的重刑。
受到重刑的是尾张的庆恕和越前的庆永,而当时松平庆永年仅三十一岁。直弼又唤来越前家分家的糸鱼川藩主松平直廉,任命其为越前藩主,庆永则受到“隐居并严肃反省”的处分,可谓是致命一击。
尾张的下场也是同样的凄惨。水户当家庆笃和一桥庆喜则被勒令禁止登城,庆喜还被禁止进行一切对外联系和书信往来。
当得知这命令来自死人之口,一桥家的热血男儿平冈圆四郎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将军养子一事已成定局,然事关天下,所恨所怨自当归咎于大老。方今之首任,乃是推翻大老,举贤用明,挽回天下大势。可得良策乎?(摘自《昭梦记事》)
就这样,憎恨的种子不断繁衍、滋生,永无休止……
被视作天下骚乱罪魁祸首的水户齐昭之前就已被勒令隐居,所以并未再次受到隐居处分,而他被命于驹込水户藩邸内禁闭反省,不得外出一步,此前的近臣亲信也必须与其断绝联系。禁止与外人会面自不必说,连信件往来也被禁止。驹込藩邸过于狭小破旧,当齐昭提出修缮申请时,竟然也不被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