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破烂烂的中巴车,李想挎着一个时下读书打工必备的蓝色牛仔包,坐在过道里临时添加的小板凳上。文华到高家的班车只有那么几班,还要加上去县城和省城顺路返回的。车厢里坐位还是不说了,李想好歹还算坐的二等座,还有坐引擎盖的,站着的。
车子颠簸,蜷着难受,李想换了个姿势侧头看向窗外。翻过这个小山坡,就是高家坝子了。高家坝子的中间就是高家镇。地处成都平原南侧的高家镇是典型的浅丘地貌,就只以镇子为中心的地方才有几平方公里的平坦地形,和自古号称天府之国成都平原毗邻——隔着东西横亘的龙泉山脉。
山不在高,挡着就行。要进入整个蜀地核心的成都平原,高家镇的居民最近的路就是翻越龙泉山脉。山虽不高,最高海拔才900多米;山路却险,尽是盘山险道,路阻且长。所以高家镇的人要去省城都要先西去文华镇转车,那边的213国道是县城以及更南边几个县城到蓉城的必经之路。也因这地理的阻隔,某年行政区划改革时北边几个镇一股脑搭上了省城所在地全省首县的快车,直线距离最近的高家镇却只有望而兴叹。后来眼瞅着那几个镇的生活水准节节高,高家镇只是坚定而缓慢地迈着龟步。颇令一干艳羡不已的镇民唏嘘。
车子在高低起伏的农村土路上丁零当啷地开动,已经越过了最后一个小山包进入了坝子。车速没有快多少,路上净是大大小小的坑。客车底盘虽高,车主兼驾驶员售票员的老板可舍不得狠造自己的生产资料。算起来驾驶员高义还是自己的表哥,就是有点远——李想外婆姓高。又因为老妈姓何所以李想跟高家镇的高李何三大姓都扯得起关系。
窗外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屋栏瓦舍,大片大片的枇杷林,树上星星点点金黄的批把果,那条无名的小河沟,也不知怎么的,李想突然想起了费翔的那首《故乡的云》。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飘泊
踏著沉重的脚步
归乡路是那么漫长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我已厌倦飘泊
我已是满怀疲惫
眼里是酸楚的泪
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
为我抹去创痕
我曾经豪情万丈
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
为我抚平创伤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飘泊
我已是满怀疲惫
眼里是酸楚的泪
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
为我抹去创痕
我曾经豪情万丈
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
为我抚平创伤
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
为我抚平创伤
近乡情更怯。
怯的是什么?怯的是爸爸鬓边的白发,怯的是妈妈的唠叨。怯的是家乡这片不算肥沃却生我养我的黄土地。
车子在镇子中央的三岔路口缓缓停稳。
直到车里的老少爷们,大娘大姐,阿咪阿仔都下得差不多,李想才挎着自己的包,同车主兼驾驶员兼售票员的义哥招呼一声,朝着镇子东头的中心小学校走过去。开始步幅还算正常,走着走着成了大步,然后是小跑,狂奔······
远远望见学校大门的时候,李想的脚步慢下来。大门旁边第一个门脸就是家里的小杂货铺子了。狂奔变成小跑,小跑成了便步,轻轻的。
意踌躇,意踌躇。最后的几步李想几乎算得上挪到了铺子门口。门脸不大,大概二十几个平方。前面做生意,后面用一个布帘子隔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堆货,做饭,还有一张睡午觉的小床。铺子前面没人。李想看着那些熟悉的柜台,货架,还有老妈放钱的抽屉,与那段莫名记忆里的场景一模一样,不由得痴了。
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布帘子掀开,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从里间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簸箩的豌豆尖。李想看到中年妇人,小声叫道:“妈——”然后把包扔地上。两步跨过去,一把抱住了中年妇人,使劲嗅着妈妈身上的味道。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李想妈妈显然被儿子突然的感情外露打了个措手不及。手里又拿着一簸箩的菜不敢丢。好不容易挣开自己儿子过于热情的拥抱,一脸狐疑的打量着李想。都不记得从自己这个宝贝儿子上初中以来一直到现在有没有拥抱过自己。儿子抱妈妈在这个年代只在电视电影里看到过。含蓄的中国男人一般不太善于这样激烈的情感表达。
李想有点不好意思。多少年没有拥抱过妈妈了。还要算上前世。只好觍着脸:
“妈,我想你了。”
他妈妈还是一脸疑惑,就差在脑门上写上一句“我儿子没病吧?”把簸箩放柜台上,伸手摸摸儿子的额头,没发烧。又扭扭脸,揪着耳朵耳朵仔细打量,恩,没少什么零件儿。
李想只是嘿嘿的傻笑着任他妈折腾,一点也不闪躲。贪婪地闻着妈妈身上那的气息,看着妈妈还没有开始变白的黑头发。记得后来,李想有过很多亲密接触的女生,什么香型味道的都有,但是从来没有妈妈身上那混合着廉价宝宝霜味道的气息令自己安心。后来,妈妈的头发白了几根,白了几十根,白了三分之一······
李想妈妈仔细检查过自己儿子没有缺什么零件儿,之上看起来也还正常,总算放下了心。开始发挥起絮叨的特长。
“小坏蛋回来也不先打电话给妈说一声······是不是钱使完了?······等哈你老汉儿(土话,老爸的意思)就回来了,喊他切老康家摊子上切点猪耳朵。······你守到铺子,我去把屋头的腊肉提个来煮给我的幺儿吃······隔壁程老师的大女儿生了个妹儿,白白胖胖的好乖······你娃娃耍到女儿(用四川话读快点,儿化音。是我们老家的土话,意思是年轻姑娘)没得?······好久给老娘带个回来看看······”
李想就坐在柜台里,一脸傻笑的盯着他妈忙活,也不去搭手。他妈收拾家务麻利得很,不用他去帮倒忙。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嗯嗯啊啊说着话,时不时趁他妈没注意把柜台上的怪味胡豆扔两个到嘴里嚼着。
“······哎哎,小混蛋不要偷嘴······等哈吃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