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才因为给美瑛栽赃,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非但没有抹脏美瑛,他倒被宋耀庭辞退,灰头土脸离开了“茂发”厂。他的离开不但让美瑛出了口气,女工中不少人也很高兴——这个周伯才实在不得人心,一些女工常被他骚扰,吃了亏也是敢怒不敢言。
美瑛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她很感激张银铃,自此以后,她们两人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接下来的日子,她在厂里人缘更好,心情也不错,一切都变得好起来。
美瑛在厂里的处境大大改善,夏文翰知道这件事以后,也为她感到高兴。但是有一点却让美瑛觉得压力渐渐大增,那就是物价涨得实在太快了,薪水虽然也在不断调整,但怎么都赶不上物价向上爬得快。
前不久她和夏文翰还每个礼拜天都在外面过,吃饭、看戏、买东西,很是乐惠。现在他们不再每个礼拜都出去开销,至少不再一天三顿在外面吃了。夏文翰来了,美瑛常会在家做点小菜,两个人吃好饭,这才出去兜圈子。
厂里的生意也不好,订单靠着毛君达那边转发一点,还有得做,但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多了。纱厂、布厂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成本上升,利润下滑,开工不足,几方面的压力陡增。现在北方主要的产棉区,国共两军正厮杀得不可开交,纺织厂的原料趋紧,价格自然直线上升。原来以低价在中国大肆倾销的美棉,也趁火打劫,利用这一时机抬高了进口价。
“茂发”厂的情况还算好的,毛君达很讲义气,在老板默许之下,即便他那边日子也不好过,总会设法帮宋耀庭一把。江海市大大小小的纺织厂有几十家,现在已经接连关闭了不少。
其实眼下不光是纺织厂,各行各业都是每况愈下,不仅仅是一年不如一年,而是一月不如一月,一天不如一天。
现在放眼东方第一大都市的江海,只有那些歌舞厅和风月场,还是生意兴隆。这些地方依旧是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显出一派畸形的“繁荣”。
美瑛由于得到毛君达和宋耀庭等人的关照,她的薪水相对于那些同样工龄的女工来说,一直是比较高的。这段日子,她和夏文翰虽然常常出去消费,但一直是夏文翰开销,她反倒因此节省了一笔开支。她并不愿意这样,但无论她怎么坚持,只要两个人一起出去,夏文翰都不让她掏钱。如此一来,她这些日子有了一笔积蓄。
美瑛想过把钱寄回家去,可是家瑞来的时候说过,妈不让她寄钱回去。再说寄钱还要花一笔汇费,她还担心要是不填写自己真实的地址,有点不放心,所以就只好把钱先存起来。
她见周围的人有了钱,害怕钱贬值,大多都会买一些黄金首饰,或者兑换成银元。于是她也把钱换成了几件金戒指之类的首饰,这些东西好藏,金价还见涨,比把钱存在银行、钱庄好得多。
夏文翰看她这样,一开始还嘲笑她小肚鸡肠、杞人忧天。很快市面上的物价“噌噌”地朝上走,他虽然有家里作为后盾,并不太担心今后的生活,但不再嘲笑她了。他的薪水一直比较高,即便和美瑛在一起用掉一些,也还是有些结余。有一天,他把自己存下的钱从银行取了出来,和她一起去购买了几件金饰品。回到美瑛的住处,他把刚买回来的手镯、项链都交到了美瑛手里,说是让她代为保管。美瑛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居然就答应下来,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东西。
自这一天起,美瑛总觉得自己和他的关系好像有了变化,至于是什么变化,她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她以前一直在想着陆泉生,惦记着他的生死,盼着有一天他会出现。来到江海以后,她渐渐想他想得少了,但是内心深处,却还是把自己和他联系在一起。不过现在她发现自己想陆泉生想得越来越少,反倒是常常想着夏文翰,从礼拜一开始,她就会盼着礼拜天的到来。要是哪一个礼拜天他有事没来,那她这一整天都会心神不定,做事也会心不在焉,丢三落四的。
她虽然以前一直在农村,此前没有到过大城市,不知道大城市里那些年轻人卿卿我我、自由恋爱的事情。但她毕竟已经过了二十岁的生日,以前看过些书,现在又看了些电影和戏。那里面表现的那种缠缠绵绵、生生死死的男女之情,她不会一点不懂。
她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夏文翰,对他的每件事都很在意。开始的时候她还强迫自己不去相信这一点,她努力想让自己相信和他的关系只是普通朋友,只是说得来一点罢了。可是内心里一些小小的细节,又让她自己都感到这些否认是多麽的无力。比如说吧,她和他在一起说了那么多话,对他在军队里的经历已经耳熟能详;可是她一直不知道他家里的事情,连他有没有结过婚都不知道。
她很想了解他有没有成亲,但是许多次,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她不敢问,生怕一问之下,他说家里有老婆。她总是寻找一切理由,使自己相信他还没有成家,总是一次次的决定下次再问他这个问题,也总是每到了“下次”,她又将这问题推到又一个“下次”。
现在的礼拜天,他不用事先说好,到时候就会出现在她住的小屋门口。今天又是礼拜,他一定会来。她想着等他来了,有件事情要和他商量商量。不过今天的这件事,并不是关于他的家事,而是和时局有关。
今年上半年的时候,物价涨得实在厉害,老百姓怨声四起。国民政府财政部为了缓解物价的上涨,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发行“金圆券”。政府要求广大民众将手中的金银外币都兑换成“金圆券”,个人不允许持有这些硬通货。
一开始,物价确实稳住了,不再上涨,普通老百姓为之叫好。为了控制物价,打击囤积居奇,蒋经国在江海“打老虎”,连大佬和高官都有被抓甚至被杀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美瑛把她那几样不起眼的金首饰,都兑换成了“金圆券”。
谁知道时间只是过了一个多月,“金圆券”开始贬值,物价更疯狂地涨了起来。眼看着民怨沸腾,国民政府又朝令夕改,允许百姓个人持有金银和外币,后来又被迫宣布允许百姓以“金圆券”兑换金银外币,开始兑换的日子,就在下个礼拜六这天。
夏文翰果然如期而至,简单吃了点东西,夏文翰问她有什么事情?
美瑛说了她的想法:等到下个礼拜天,她想把兑换来的“金圆券”再去兑换成银元。
夏文翰笑着说:“你先前那么起劲去兑换‘金圆券’,现在又要去兑换回来,这不是自己找的事吗?你那点点‘金圆券’,按照现在的兑换率,能够换回来多少银元呢?我看算了吧,不要去轧这个闹猛了。我们还是出去看场电影,逛逛商店好了。”
美瑛带点撒娇的语气说:“不嘛,我要去,你陪我。”
夏文翰说:“好,好,我陪你。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到那天去的人肯定不会少,准备排队吧。”
美瑛笑着说:“排队就排队,反正有你陪着,要受罪也不是我一个人。”
夏文翰笑笑没说话,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