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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赵汉昌被抓走,陆士泉很关心,马上让人去打听。几经周折,终于打听到是因为陆炳兴怀疑赵汉昌和陆荣升被杀之事有关,挑唆日本人实施的抓捕。陆荣升在的日子,他虽然在外面呼风唤雨横行于一方,但是在陆湾村里,却并不敢太放肆,对陆士泉还有所顾忌,所以连日本人想要他当村长,他也没有答应。现在他的儿子陆炳兴,要说势力和他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却似乎并未将陆士泉放在眼里。陆士泉心中虽说不快,却也对这种小人没有办法。

春梅在赵汉昌被抓走后去找过陆士泉,但是陆士泉也没办法将人从日本人的宪兵队里捞出来。他所能做的,只是利用村长的身份,去打听打听消息,见到日本人之后帮赵汉昌说几句好话。

春梅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去向陆炳兴求情,求他设法让日本人放了赵汉昌。陆炳兴摆足了架子,这才答应去对日本人说。春梅见他答应下来,连忙递上了十个大洋,陆炳兴收下了。

过了两天,赵汉昌还是没有放回来,春梅又去找陆炳兴。陆炳兴这次显得热情一些,说的话比上次多点,他说:“长生的娘,我已经对太君说了,这是一次误会,可是太君说长生的爹爹确实有嫌疑,他们还要再审审。我去看了看,长生的爹人还好,受了点刑,不过不重。我已经上下打点了一下,估计不会吃大苦头,只是要让日本人放他出来,那还要花些功夫。”

春梅明白他言下之意还要钱,就问道:“炳兴,你看看一共还要花多少钱,才可以把长生的爹爹弄出来?”

陆炳兴故意沉吟半晌,说:“你先回去吧,我去问问,看他们那边还要多少钱。反正我们是乡亲,我不会收你钱的,他们要多少,你就出多少。”

春梅忐忑地回到了家里。过了两天,陆炳兴上门了,开口就说还要两百大洋。春梅这下为了难:家中积存下的钱,连这次卖松枝的收入全在内,也还不到两百块大洋。她咬咬牙,对陆炳兴说:“炳兴,我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家里一共只有一百来块银洋钿,你看能不能让那边的人少要一点。你的那份我们以后再另外补上?”

陆炳兴显得很勉强:“这样吧,你先把一百块银洋钿给我,我去试试看。至于我的那份好说。”

春梅拿出了钱,陆炳兴收下钱以后走了。又是好几天过去,张汉昌的事依旧毫无动静。春梅急了,再找陆炳兴,他却还是提出要钱,问他再给了钱是不是一定能把人救出来,他却顾左右而言它,没有一句准话。春梅见他这样子,留了个心眼,不敢再向他这个无底洞里扔钱了。可是等春梅回家想来想去,却怎么都找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

春梅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在这时候,住在铁工厂旁边的一户人家来人了,来的是那家的男主人,也是外来户、独家村,和赵汉昌家一样的处境使他家和赵汉昌家关系比较好。那人进门就说:“春梅,你快想想办法吧。日本人昨天已经给汉昌上了老虎凳了,汉昌的惨叫在我家里都听得到。我偷偷问过铁工厂的门房,他说汉昌现在只是加了两块砖,还不大要紧。日本人昨天又抓住两个偷他们枪的要犯,现在主要去审那两个人去了,你要是不趁这机会把汉昌救出来,等他们审完了那两个人,腾出手来再审汉昌,就算今后放出来,汉昌的两条腿也废了。快点吧,趁着现在还没有给汉昌加几块砖,赶紧把它弄出来。你快想办法,我走了。”

那人刚离开,春梅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一个人上门了。这人就是陆荣升的护卫之一,陆荣升被杀那天他和同伴都受了伤,伤好以后被日本人查了几天,没查出什么问题,但枪却不再让他们背了。他的同伴不是陆湾村的,吓坏了,回去种地去了。他失去了靠山,又没有谋生的本领,只好跟着陆炳兴混口饭吃。那人和春梅夹缠了一会儿,这才说出了陆炳兴的意思:“汉昌屋里的,我们炳兴大哥说了,想要你家汉昌出来,只要炳兴大哥一句话,他说汉昌没事就没事。不过我大哥说了,上上下下打点都要钱,你再拿两百块大洋,他就去对日本人说这件事和汉昌没关系,让日本人把汉昌放了。你这次光是卖松枝就得了不少钱,再拿出这点钱不会为难吧?”

春梅刚开口说没有这么多钱的时候,那人打断了她的话:“汉昌屋里的,你别说什么没钱的话,这些和我没关系,反正我的话已经带到了,接下来怎么办是你的事。”说完就走了。

春梅原本没了主意,刚才来的人提到卖掉的松枝,却让她想到陈管家当年曾经说过:张家小少爷是她奶大的,按照当地的规矩,她可以算是小少爷的继娘,以后有事尽管去找他。她没有犹豫,马上就去了张家。

陈西元和张继宗听说了她家的事,都很着急,张继宗连忙说他可以去找戎家的人试试,要陈西元也想想别的办法。陈西元心里比张继宗更不好过——这件事是他引起的,赵汉昌根本不知情,现在却连累了他。他也答应会想办法,要春梅先回家等消息。

第二天,戎家首先来了回话:戎家现在自身日子不好过,在滨湖和江海开的几家厂都被日本人征用,日本人以此逼迫戎老先生出来给他们办事。戎老先生坚决回绝了,所以现在也没法出面,一旦出面替人求情,日本人肯定会以当汉奸作为交换条件的。

又过了一天,陈西元所托的人也陆续有了回音,他们都表示爱莫能助。张继宗和陈西元正在一筹莫展之时,难得回家的张继芳回娘家来看哥哥和嫂子了。她见哥哥满面愁容,就问出了什么事,张继宗告诉了她。他告诉妹妹这事,也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指望妹妹想什么办法或出什么主意。哪知道张继芳听后略一沉思,就说:“哥,这件事我倒有个人,说不定能够有点办法。”

张继宗和陈西元一听,连忙追问。张继芳这才说:“这事其实并不是大事,日本人也拿不准春梅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参与此事,只是他们打人打惯了,被他们抓进去不打是过不了关的。这种事情我是没有办法的,不过我们村里的夏家,现在倒是说不定有办法呢,就是不知道他家肯不肯帮这个忙。”

张继宗和陈西元追问之下,张继芳告诉了他们是怎么回事。

张继芳婆家所在的夏家旦村上的夏家,财富虽说不多,但是老爷夏传林以前和政府里的人多有来往,那些民国元老耆宿们对这个夏传林还很尊重。现在夏传林是老了,他儿子夏玺臣当了家,日本人没来时,他随他爹交游,也认识不少县府里的人。正因为此,日本人来了以后,就一直要夏玺臣出山为他们做事。夏玺臣为人处事圆滑,既没答应,也没一口回绝,有时候也帮着日本人办一两件有要毋紧【注27】的事情,因此和县城里大大小小的现政府要员有些交情,如果他肯出手,一定会有办法的。

张继芳说夏玺臣的老婆叫梁寒烟,和春梅以前是临江祝家桥同乡,也认识赵汉昌,现在这个梁寒烟和她很好。她可以回去要梁寒烟相帮着,和夏玺臣说说看,或许会有用。

张继芳说这个梁寒烟好像和春梅以前有过不愉快,但也不像是什么大过节,现在要她帮春梅说话,花点钱是免不了的。张继芳要哥哥说个数,准备给梁寒烟多少钱,她回去也好心里有个底。

张继宗很爽快,马上说:“钱没问题,你去问问看,她要多少钱?”

陈西元插了上来:“小姐,这件事是我应承了春梅的,所以这钱理应由我出。这样吧,你今天先带上两百块钱,回去如果这个梁寒烟还要加码,你马上派人来告诉我,她要多少都可以,只要快点把事办成就行。”

张继芳见哥哥和陈管家抢着要替春梅出钱,心中有些奇怪,但是也知道爹爹在世的时候对春梅很好,就没有多问,点头答应了。

两天以后,张继芳派了个长工过来,告诉哥哥和陈管家——他们所求办的事情办好了,也没多花钱,上次带去的两百块钱够了。现在夏玺臣捎了话回来,说日本人已经答应不再继续用刑,只是要有人出面去保一下,这是为了日本人的面子,走走过场的。只要有人出面作保,赵汉昌当场就可以领走。

陈西元马上派人去告诉了春梅,他自己则到了日本人的宪兵队,日本人也没有让他签什么字,口头问了问,说了几句,就让他把赵汉昌带走了。

赵汉昌两条腿虽然没有残废,但是刚受过刑以后行走不便,陈西元就雇了一副藤榻,正好春梅也到了,他就让春梅带赵汉昌回家了。临分手的时候,春梅是千恩万谢,陈西元却是满腹的歉疚,但是又不好说破,只好看着他们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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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7】有要毋紧——江南方言。无关紧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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