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布衣
南宋年间,郧阳府郧县境内住着一个叫杨正兴的书生,家境富有,娶妻王氏。杨正兴为人豪爽,善于交朋识友,只是此人脾气过于暴躁,因此也时常惹出一些事端来。
却说这一天,杨正兴邀了几个知心好友到郊外踏青。回来的途中,有一个小贩向他兜售一件银货,因为价钱谈不拢,两人遂争吵起来,由于刚饮过酒,带着几分酒兴,他见这小贩竟敢小看他,一时脾气难耐,冲那小贩就是几拳。不料那小贩吃了几拳,竟然晕倒在地。
也是这杨正兴合该倒霉,这个小贩恰好有一种病,受不得气,更受不了拳头。杨正兴一见吓了一大跳,马上和好友将小贩扶回家中救治。一碗姜汤下去,那小贩便醒了过来。杨正兴庆幸之余,马上向他赔礼道歉,拿出二两银子和一套新衣送给他。那小贩反倒连连道谢,出了杨家而去。虚惊一场,杨正兴长嘘一口气,把一颗心放入肚内。
晚上,杨正兴刚吃过晚饭,突然听到敲门声急,来客是他的一个酒肉朋友,叫吴杰,这是个整日游手好闲的主儿。他一见到杨正兴,便仓皇地说:“杨兄,你怎么做出这等大事?”杨正兴忙问何事。吴杰拿出一套新衣,说:“你可认得这衣服吗?”杨正兴一见,正是自己送给那小贩的衣衫,就把日间所发生的事情对他说了一遍。吴杰说:“你怎不把那拳脚放轻一些呢,那小贩现在已经死了!”杨正兴大惊。
吴杰说:“我今天正好在渡口过渡,那小贩行至渡口,那病又发作起来,死了,临死前说是杨兄你打死了他,还把这衣衫交给我,让我替他到官府讨个公道。如今那尸体还在渡口,你说如何是好?”
杨正兴一听,顿时没了主张,到渡口一看,果有一具尸体,连忙向吴杰讨主意,吴杰想了想说:“事到如今,报官是万万不能的,公堂之上你如何辩得清,为今之计,只有把他的尸体悄悄地找个地方埋了,只要小弟不说这事便没人知道,你看如何?”杨正兴一听,便对吴杰千恩万谢,当夜便找了两名信得过的家仆,四人忙了一夜,把那尸体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埋了。为了让众人守口如瓶,杨正兴拿出一百两银子谢了吴杰,又拿出二十两银子分给那两个家仆。
却说那夜埋尸的家仆中有一个叫刘二的,此人好赌成性,又心性褊狭。白白地得了十两银子,便马上到赌场去了,不料没多久就输了个精光,意欲翻本,无奈手中没有本钱,竟然做起了家贼,偷了主人家一只名贵玉瓶拿去当了,不料事发,被杨正兴动用家法打得他皮开肉绽。
刘二恨恨地想:“我只不过输了几两银子,竟然遭你如此毒打,你杀了人却要我帮你掩盖。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无义!”当下就到县衙门把主人告了。
郧县县令郑存义是个清官,百姓倒是有口皆碑,只是此人过于刚愎自用,他一听出了人命案子,马上升堂问案,宣那刘二上堂,问道:“原告何人,为何要告你家主人?”刘二装出一副疾恶如仇的样子,说:“小人刘二,在杨正兴家为奴。主人脾气暴躁,一个月前,主人同一小贩发生斗殴,主人一怒之下,将那小贩打晕,后经抢救,才暂告无事。不料晚上,主人朋友吴杰来告知那小贩已死,正是死于主人拳脚之下。主人便央求吴先生不要报官,又让小人当夜将那尸体埋葬了。”
郑存义道:“既是这样,你当时为何不来报官?”刘二连忙说:“主人再三恐吓小人,不让小人把这件事说出去。但是小人再三思之,实觉良心难安,于是前来报官。”郑存义一想也有理,便喝令火速传杨正兴到堂。
杨正兴一到堂下,见刘二也在,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郑存义一拍惊堂木,喝道:“杨正兴,你家刘二告你打死小贩,可有此事,速速招来!”杨正兴连忙说:“青天大老爷,那刘二本是小的家仆,日前因为赌输了钱,偷小的一只玉瓶去卖,小的教训了他一顿,他便怀恨在心,来生此事端,望老爷明察!”刘二连忙接口说:“老爷不要听他抵赖,主人管制原是常理,小人怎么会记恨在心?如今尸体尚在,老爷可差人去掘出便知真假,如果小人所告不实,愿认诬告之罪。”
郑存义依照刘二所说,马上差人押着刘二去取尸,不久果然抬了具尸体回来。验过尸体,郑存义喝问:“杨正兴,如今人证俱在,你还有何抵赖?”杨正兴叩头道:“老爷,小的一介书生,哪有胆量杀人?实是那刘二栽赃陷害,您想,如果真是小的杀人,他当初为何不报,偏偏在小的家法制他之后才来报?”刘二辩道:“因为当初小人尚念主仆之情,心有不忍,可是小人实怕主人凶性不改,再行害人,以致受到连累,便忍痛来报,此事还有吴杰和仆人文哥儿作证。”
郑存义又喝令传来吴杰和文哥儿。那文哥儿便是当夜移尸的另一个家仆。吴杰一见阵势不好,马上也招了。杨正兴眼见于此,便只好招认那日之事。于是判了个失手杀人罪,被收监在大牢里。
转眼一个月过去。杨正兴在狱中患了病,日渐严重,眼见将死,妻子王氏送医送药也无多大效果,急得在家中大哭不止。
这天,一人到杨家说要求见恩公杨正兴,家童仔细一看那人,顿时吓得惊叫:“有鬼!有鬼!”往院内便逃。原来这人正是那个小贩。那小贩莫名其妙,拉住那小童问:“这位小兄,鬼在哪里?”小童问:“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来到这里,莫非是来找我家主人偿命的?”当下将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那小贩一听,吃了一惊:“小哥你不要怕,我没死,你家主人是冤枉的。”
小童一听,喜不自禁,马上去报知王氏。王氏请那小贩进来,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小贩听后,叹道:“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奇冤!小的汪四,那日得你家相公资银二两,回去之后把那病也治好了,这次特地前来致谢,不料竟会发生这种事。那日在渡头,一人要买恩公送我的那套衣衫,出价不菲,我便卖了给他,谁想他竟拿这个生出这种事!夫人莫怕,如今小的还好生生活着,恩公定会没事的。”
王氏马上写了一份诉状,偕同汪四一同直奔县衙门。
郑存义一听说前案出错,马上开堂再审,汪四将事情经过详述一遍。郑存义于是立时喝传吴杰到堂,问他可认识堂下所跪汪四,吴杰一看,吓得魂不附体,不待用刑便招了购汪四衣衫欲敲诈杨正兴,不料还没得手就被刘二告发一事。郑存义喝道:“大胆吴杰,为行敲诈竟然杀人取尸,该当何罪?”
吴杰磕头如捣蒜:“大人,小人敲诈是实,但没杀人。”郑存义喝道:“你没杀人,那尸体是从何处而来?”吴杰说:“那日小人在渡口见水中漂来一具死尸,因小人当日亲眼见到杨正兴与那小贩殴斗致小贩假死,便想到何不借这死尸来敲诈他,这人确实不是小人所杀,求青天大老爷明察!”
郑存义一听,不信,喝道:“大胆刁民,天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竟敢糊弄本官,来人,大刑伺候!”
可是,吴杰被打了个半死,仍然不承认自己杀了人,只是连连大呼“冤枉”。
郑存义只好宣布将他押入大牢,改日找到苦主后再审。杨正兴冤情得雪,当堂释放。
郑存义又挂出榜示,让苦主前来认领尸体。
话说汉河口不远处住着一户人家,户主叫沈严三,妻子胡氏年轻貌美,沈严三为一小商贩,常年奔波在外。胡氏独自在家未免寂寞,因此也传出一些闲话来。
这天,胡氏正在家中描花红,突然邻居安大娘急急奔来,满脸仓皇之色问道:“娘子,你家官人出去这么久了,有没有消息到家?”胡氏听闻,有些生气,说:“别提这个无心人,出去都有三个月时间了,想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哪里还顾得上家里!”安大娘迟疑半刻,说:“请娘子恕老身口坏,今日县衙挂出榜文,说有一具无名尸体无人认领,莫不是……莫不是你家官人……”胡氏一听,连连摇头:“我家官人一向老实,从不开罪于人,绝不会生此事端!”但胡氏到底放不下心来,在安大娘劝说下,到县衙门一看,不是自己丈夫是谁,顿时放声悲哭,求县老爷为丈夫申冤。
郑存义听说苦主找到了,马上开堂重审,问那胡氏:“你丈夫何时离家?为何他被害月余你方来报案?”胡氏答道:“我夫常年在外经营谋生,所以今次离家三月民妇才没有生疑,只因邻居安大娘今日告知说县衙有无名尸体无人认领,民妇才来看看,不料正是小女子那可怜的丈夫,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
郑存义便又传令带吴杰到堂。郑存义喝道:“吴杰,死者已确认是胡氏之夫沈严三,你快将你如何杀他的经过速速招来!”那吴杰虽已在牢狱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仍拒不承认自己杀了人,大刑之下直呼“冤枉”不止。
见此情形,郑存义心道:莫非人果然不是吴杰所杀!又见那胡氏生得貌美,想起她丈夫常年在外,心中一动:莫非此案另有文章?便宣布改日再审。
退堂之后,郑存义马上叫来两名捕快,让他们暗暗跟着那胡氏,并叮嘱他们如此这般行事。
再说胡氏,闻知丈夫遇害,她惊讶是真,悲伤倒是假的。原来,因沈严三长年不在家中,胡氏早已和同村一个叫张保的人勾搭上了,现在丈夫既死倒是遂了她的意。从县衙一回来,她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张保,并约好晚上再行奸情。
晚上,那张保如约而至,却不料正好让郑存义派来的两个捕快抓了个正着,立刻将他锁了带回衙门。郑存义连夜升堂审问张保。张保心知不好,但他只肯招认与胡氏的奸情,拒不承认杀了沈严三。
郑存义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你与那胡氏勾搭成奸,趁沈严三归家之际用酒灌醉他,然后将他抛入河中灭迹。此事我已查清,你是不是还想看看藏在你家中的那些赃物?”说完亮出了捕快们在张保家搜来的沈严三的货担等物。
张保一见马上傻了眼,不等再用刑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杀人经过。原来,那日沈严三归家正好被张保看见,便起了歹意,拉他到自己家中喝酒,由于沈严三不知道家中之事,于是便欣然同去。张保就把他灌醉,然后把他抛入河中,将他的货物及银两藏好。数日后,杨正兴一案告发,张保一见尸体被误认作小贩,便放了心,将那些东西取出来花用,不期被歪打正着反而事发。而那胡氏则的确不知情,所以幸免。
此案至此已经查清,吴杰恶意敲诈,免不了官法制裁,刘二也受了一顿板子,那张保被押入大牢,接上报后处决。杨正兴经此一事,脾气收敛不少,与那些狐朋狗友也断了来往,一心读书,后来中了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