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会让女人伤心的臭小子,这就是我对他的印象。”他边把车开上仁寺洞曲折交错的小路,边说道。
“是吧?我一看到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那你还是被他吸引了?”
“是的。”
他愣了一下,又低声反问道:“为什么?”
“他长得十分帅气清秀,磊落又大方,自信十足。我与他的差距太大,他那么耀眼,每每看到他,连眼睛都会刺痛,可我还是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歌也唱得极好,我看过他的表演,心都被揪住了。又心痛,又紧张……”
“看吧,为他哭的人至少已经有一个了。”
“我才没有哭。”
“你的脸上分明写着‘我想哭’。秀厦小姐现在的表情就好似小孩子般,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既痛苦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
他从方向盘上拿下一只手,摸索着从储物箱中取出了一支烟点燃,并未询问我是否介意。我倒也觉得他已十分想抽烟了,便没作声。
“秀厦小姐也喜欢上他了,对吧?”
“刚才你也让我承认曦源是会伤女人心的人了嘛。”
“我那是在嘲笑他。本来会勾引女人的男人就被戏称为蚱蜢。”
“你不也是蚱蜢吗?。”
他倒吸一口凉气,一脸的不可思议:“我说,秀厦小姐,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会勾引女人?”
“你多大了?有四十了吧?”
嗬!他的手伸出窗外,把夹在指间的烟扔掉,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现在哪里还有年轻的小伙子梳着大背头?我再怎么没进过城,像黄道圭先生这样黑发梳着过时的大背头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再怎么说也是,秀厦小姐说我是四十岁的中年人也太过分了吧?”
“那你到底多大了?”
“三十一岁。”
比我想象中年轻。我一直以为他最少也有三十五六岁了。
“比我大九岁呢。”
“秀厦小姐二十二岁了?”
“是的。”
“那怎么才上大一?”
“复读了两年。”
“是吗?”
本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此刻我却不怎么觉得丢脸。大概是因为我对大学没有任何迷恋吧。
“说实话,我算不上聪明,成绩也一直不太好……比别人多付出两倍的努力才能勉强跟上。做学问大概是不太适合我。我打算把大一读完后再决定是继续上大学还是放弃学业。”
黑暗在车窗外流淌,车向偏离目的地仁寺洞的小路上开去,我们谁也没有出声。
“在我看来秀厦小姐学习不好并不是因为笨,而是存心不学。”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他才又打开话匣。
“为什么这样认为?”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一边观察着四周。
这里已不知是何处,偶尔能见到飞驰而过的车。我们的车也飞奔在路上,路灯下有橘色的光柔和地打在车顶,如熟透的柿饼串般。
他把车停在加油站。有一块写着“黑耳里4km”的牌子立在加油站前。趁着给车加油的空当,他去便利店买回了两罐绿茶,又把车开上一条开满白色的野蒿花的小路,调了头。是要原路返回吗?
他走下车,我便跟了下去。我们并排倚在车上,喝着绿茶。我想他大概也同我一样,比起喝绿茶来只是想多在一起待会儿罢了。
“脑子笨的人才不会如你般自信且强硬。”
“说我自信且强硬的人,黄道圭先生还是第一个。明明不久前才刚说过我是傻呵呵的傻瓜,怎么又改口了?”
“傻呵呵与傻瓜并不同。”
“是一样的。”
虽然我有些耍赖了,但他也没比我强到哪去。隐约觉得他像是个诡辩家。
“不一样。字数就不一样。”
“总得有点别的吧?”
“那还用说。傻呵呵是什么都懂,只不过反应慢或者不感兴趣,而傻瓜是压根就什么都不懂。在我看来,秀厦小姐反而是聪明伶俐且有强大集中力的人呢。”
第一次被这样形容。总是被人说两眼无神,连奶奶都咂着舌头说我简直和酷热的天气里只知道趴着睡觉的屎圭一模一样。
“是在夸我吧?”
“当然。谈判的时候让对方跟我的节奏走或是使他陷入困境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凶巴巴的威胁对我来说也是小菜一碟。不过,秀厦小姐好像还没有找到自己真心想做的事。若不找到这件值得投入一切去做的事情,到头来只是白费功夫。”
“谁说我没有想做的事了?”
“是什么?”
“旅行。”
我抬起头仰望着天空。来到首尔之后就很难看见星星了,也许是只剩下星光了吧。在这里,野花、萤火和老秋千,潺潺溪水与后山徐徐吹来的风,同这略显冷清的暮色一起被遗忘了。
“不是普通的旅行,而是回家的旅行。”
“我说,去未知的地方才叫旅行,哪有回家的旅行?”
“在我看来,旅行是为了归家而暂时离开。我为了那平静的家里守候我的人,去到陌生的地方吹吹风,又欢悦地归来,这才是旅行。比起等待,我更愿意做那归来的人。”
他用模糊的眼神看了我好一会儿。
不知怎的,我的心也变得朦胧起来。心绪如浸湿后瞬间耷拉下来的纸片般,迷茫又撕裂拉扯着。
“秀厦小姐……”
“嗯?”
“原来是想踏上为了归家的旅行?”
“没错。”
“果然,李秀厦的世界里只有华安堂。”
他又俯视着我。黑曜石般乌黑的眼睛,好似即刻就将刺入我心脏的尖刀。他原来是这般毒舌的人?
“乡下老宅似乎是秀厦小姐不想离开的全部的世界,你总是不敢迈出这一步。无论何人何事,你都一把推开,决不接受。”
“我说,你莫非是放弃经济专业去学心理学了?”
“买卖做多了,无师自通地就成了心理学大师。”
“真的吗?”
“借出去的钱,稍有闪失就打了水漂,为了免受损失只得擦亮眼睛好好看人。揣测人心可是我们老爷子给我上的第一堂课。他一直坚信想要挣钱就得先发制人。”
我移开了视线,心不在焉地数着绵延至大路尽头的路灯:“也对。我呢,本身就不太喜欢人。”
“为什么?”
“知道我们家月伊吧。”
月伊早已改名叫屎圭,但我实在不忍叫出口。这黄道圭太机灵,若我叫出口,他立刻就能发现是在用自己的名字,定会大发雷霆。
“这月伊是我带回来养大的。我上初中的时候,班主任家的小狗生了崽,我便要来一只。”
“然后呢?”
“我特别喜欢月伊,对它的喜爱超过对人的一百倍,虽然也有时蠢得让我简直想一脚把它踹出去。不过它至少对我是一片忠心,从不乱跑,即使我打它骂它,它也会摇着尾巴跟我走。会背叛的只有人。”
所以我才讨厌人,不愿与他们亲近,只因怕受到伤害。为等待所爱的人耗费整个青春,真心无法得到回报,付出一切到头来却伤痕累累,这绝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要与能给予我温暖的爱的男人踏入婚姻的殿堂。至今还从未,且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这些话早已成为心结,挤得嗓子生疼。
“秀厦。秀厦小姐。”
这么随便地叫别人的名字。我又重新数起了路灯,一边心不在焉地答道:“别用这么幽幽的嗓音,怪吓人的。你一叫我的名字,这纯情少女的心都颤了。”
“秀厦小姐,你看看我。”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却十分硬,我只得抬起头。他静静地看着我,被黑暗遮挡的脸上是我无法读懂的表情。不知他这样看着我时在想些什么,我有些好奇,便鼓起勇气,对上了他乌黑的眼睛。
月光下,我们就这样直直地凝视着对方,偶有草虫的声音传来。
眼神的交流代替了无法出口的话,不知我们间的关系究竟为何变得如此微妙。但这也绝对不是在眉目传情。莫非是想跟我比赛瞪眼?我又使劲睁了睁眼睛,就算要流眼泪也忍住了。绝对不能输给黄屎圭这个冤家!
“啊!”我突然惨叫了一声。他十分无礼地伸出手,在我的鼻子上使劲一拧。这男人真是气人。我有些恼火,便强烈地抗议道:“啊,好疼!为什么这样对我?”
“你太令人讨厌了。相对于这个年纪来说,你懂的过多了,这样不好。”
“我哪里懂得多了?又没犯什么错。”
“你刚刚还说只有人会背叛。这哪像二十二岁的小孩子说的话。”
“本来就是。”
“等你再长大点就知道了,狗也是会背叛的。”
“真的吗?”
他使劲点了点头,说:“当然。你试试把月伊交给我养,两个月过后它再见到你时定会摆出一副‘难道我们认识吗’的样子。”
“嘁,我才不相信呢。我们月伊绝对不是那样的小狗。”
“我还真能把它变成那样。你也可以叫我有魔力的宠物伴侣。我身上好像有一种能吸引小狗的魔力似的。小狗们只要一看见我,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向我求爱般的汪汪直叫。”他拍着胸脯说道,同时把喝光的绿茶罐放进手心里捏瘪。真是了不起。
“人确实是会背叛,可是也只有人能够安慰因遭到背叛而受伤的心灵。所以,秀厦小姐,不要太讨厌人了。就拿那个长发小伙子来说,你隐约有些喜欢他吧?有些动心了吧?若你只因怕被他背叛而不给他任何机会,那么永远都无法触及爱一个人到天长地久的幸福。”
“若悲伤来袭,再大的幸福都无法抵抗。”
“幸福与悲伤都只是一瞬间。你为了避免那悲伤的瞬间而放弃了幸福,没有比这更幼稚的事了。担心食物难吃,就压根连尝都不尝一口,这不是一个道理吗?”
“食物怎么能和感情的事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