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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还乡记

蛰居雍城这么久,骨子里,我仍像一个没有户籍的乡下人;回到乡下,我却是一个失去土地的城里人。我的灵魂何处寄存?

先人把家种植在泥土里,滴滴血汗肥沃了这块土地,它的名字叫河湾。离开暄嚣的雍城,我拎着灵魂回乡。

和风,轻轻盈盈地吹,春雨,淅淅沥沥地下。我穿上妻子做的土布鞋,走在硬邦邦、滑溜溜的水泥路上,沿着这条情感的源头,徜徉在村间、河畔。故乡的河道里除了采沙留下的坑坑洼洼,耳畔仍残留栖息的野鸭子在孤独地呱呱呼唤,我四处寻觅,却找不见那白的、青的、,还有白里透红的软壳蛋。玩水的孩子,你们跑到哪里去了?要是脏兮兮的小手捧出了满满地惊喜与呼叫,要是在芦苇丛中自如穿梭掏雨呱呱鸟巢,那该是何等美好!

穿过简陋的木桥,桥头是否有老寿星稳坐?算来也该到九十九了,身板是否还那么硬朗?……

日炎炎,火燎燎。我戴上金色的大草帽,漫步在田间地头,路上遗落的麦粒颗颗饱满,摘下草帽兜上,虔诚地捧着一帽子清香的麦粒。顶着烈日,像麻雀一样跳着一路小跑,尽管脚底已磨出了几个水泡,可帽子里有乡亲们的皱纹和微笑。

秋,金灿灿,谷,黄澄澄。秋天把粮食的外衣脱在田野上,谷场里谷子堆得像小山一般高。女人们忙着翻晒扬场,男人们忙着掰棒、捎高粱。收割后的田野,机声隆隆,那是拖拉机、播种机在秋阳下耕种小麦呢,不远处有炊烟袅袅而起,调皮地向忙碌的农人挥手。

场坝里、草垛边,阳光如蜻蜓一样飞来又飞去,渐飞渐低,一点一点地好像快飞不动了。拍拍屁股刚要走,胸中闪过一个怪念头……粗俗的爱情是否还躲在草垛背后?绕过去,悄悄地,绕过去……唉,梨树不再有,桃花不再有,青春的日子不再有。

北风呼啸,天地严寒。一伸手便摸到了冬的骨头,将身子包裹得一丝不透,回家去。

耕牛歇槽,小孩放学。女人忙着掸尘,男人该是外出打工的时候,到了年终岁尾,又要汗涔涔杀猪宰羊、置办年货了。记不得是那个丰收年,看不清家家户户有多少张幸福的笑脸。阵阵酣畅的哄笑声,带着滚滚热浪,几乎要把参差低矮的窑洞、房舍撑爆。大人把孩子们轰出了屋,嫌我们窜来窜去,碍手碍脚,于是塞几块肉骨头:“玩去吧!”我们一伙跑出屋,围成一圈,玩老鹰抓小鸡;到草丛里搞军事演习,齐刷刷排开、倒下。“扑棱棱……”草堆里飞出一群鸡鸭,接着又跑出一条狗。草堆边上,躺着我们这群小孩子,个个摸着圆溜溜的肚子,晒着冬天的太阳。回到家里,孩子们学大人的样,围在木案旁,捏小鸡、小狗、小猫、小鱼,逐个比较,从锅里蒸出来后,抢先把最丑的那个赶进张大的嘴巴,嚼出一年谷穗的清香。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一路上,忐忑地向人打听:“我家老屋东边是个打谷场,边上堆放的麦草垛像个马头,都说马头垛子。想起我家来了吗?”

操着熟悉的乡音,蜷在村口避风的一角,缩着袖管,打量许久,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我尴尬地立在风口,久久地,西北风吹乱了日渐斑白的头发。

哪里去了?我的老屋哪里去了?

天知道,地知道,人不知道,只有自己去寻找!天知道,地知道。走啊走,走过了七七四十九天;走啊走,走过了八八六十四年。

又一个大清早,我拐进了一条深巷。长链子拴着的大黄狗一个劲儿地冲我叫。你怎可将昔日的主人当强盗?急忙脱下土布鞋,问它叫不叫?先掷一只,再掷一只。呵呵……索性剥掉土布外衣,一任西北风吹落从雍城带来的尘嚣。

我拎着灵魂,执著地徘徊在村间小道,苦苦寻求,何时才能走到尽头?一个亮点突然闪过,好似萤火虫从眼前飞过。一个激灵,穷追不舍……

一路风尘仆仆,流浪的灵魂啊,终于回到了生命的原点……我久违的河湾村,我的精神栖息的家园!

庚寅年酷夏,我从雍城回到老家河湾村避暑。堂屋年过八旬的老娘,一见面就向我唠叨了她的那些陈年往事,我知道这是老年人进入更年期后的一个自然征兆……“在生产队的时候,穷得吃不上饭,队长分红薯,分到最后把老鼠屎拣出来,把那些细细的红薯茎茎都分了,拿回家煮着吃。”“那一年,我偷摘了生产队一把线辣角,想给娃们吃,被队长发现了,逼着我面对全队人做检讨。”说到这里,跟着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每当此时,我的脑海里总会想象堂母当时的委屈和卑微的神情。这卑微的神情里折射的是母性的光辉。

“农业合作化时期,村里的老光棍魁爷是我的本家,他常去我家串门,尤其是冬天,我家里还是暖和的,他坐在炕沿上,时间一久就睡着了。每年冬天总有一段时间,家人坐在炕头上剥花生,做来年的种子,因为产量少,大家都很珍惜这些花生种子,遇到个躄的,可以吃掉。魁爷很乐意来帮忙干这个活,因为可以吃到那些淘汰下来的种子。后来他的身体不行了,就不再来串门了。在我九岁的那年冬天,每天早晨,我和妹妹总是被早早地叫起来,给他送去一碗饭。我一个人是不敢去的,我和妹妹一起去。在那个破败的院落里,似乎笼罩着死亡的气息。我们在院子里大声喊”魁爷“,听到回答后才敢进屋,屋里的异味令人窒息。他总是佝偻着身子,躺在冰冷的炕上,小声地问一句”又来送饭?“我们飞快地把饭倒在他的碗里,便逃一般跑出来。虽然害怕,但心底的怜悯之情已经占据了幼小的心灵。过完年的春天,他快不行了,我们再也不敢去送了,改由爸爸和妈妈去送,直到他的最后时刻……”

其实,他的侄子们就住在村里,而长辈们更像现在的“志愿者”。

物质匮乏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代社会里我们依然能够看到那些卑微的身影。我曾经乘车路过的城西劳务市场,看到场地上聚集着一群人,他们都是来自城周围农村打工者,他们在耐心而又焦灼地等待着机会的来临。他们神情沧桑,翘首企盼。我想,这些民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或许他们的人生很卑微,但是,他们怀揣梦想,只不过为养家糊口,仰或仅仅只为填饱肚子。

有时候,我行走在雍城的大街上,冷不丁看见一个身体残疾的人在乞讨,那卑微的目光里映射出卑微的灵魂……。我想到了屠格涅夫,他面对乞丐而由于自己没有一分钱,他惘然无措,惶惑不安,紧紧地握了握那只肮脏的发抖的手:“请别见怪,兄弟,我什么也没带。”这是最高的施舍,这种施舍叫尊重。

有时候,人的尊严很大,宁可舍命,也不摧眉折腰;有时候,人的尊严很小,小到为一口饭、一粒米而忍气吞声。在我们的人生旅途中,遇到过很多人和很多事,从中都折射出那些卑微的灵魂,甚至我们自己都曾遭遇过。当我们面对这些卑微的时候,别去耻笑和践踏,送去一个微笑,或许就是一缕阳光,可以为他照亮人生的路……。

回乡后的第二天,夜幕降临,我看见隔壁家玉翠的窗台上一只猫在“咪……咪……”的叫,长一声,短一声,愈叫夜愈静。

玉翠坐在炕上织毛衣,猫一叫,心里难免萌生惆怅和烦躁,胸中似乎藏了一坛老酒。她推开窗,飘进一丝暮春的风,酒也漾起来。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于是叹一声,恨这空旷漫长的夜。猫仍在无奈地叫。她扔过一只鞋,猫受了惊吓,尖叫一声窜出去,碰翻了一只搪瓷缸,响了一圈脆音。

玉翠又可怜遁走的猫。她兀自窥见了镜中的自己,一个云鬓纷乱的女人,脸颊绯红,如同打了两块红红的补丁。“你这个挨了刀子的!”玉翠叹一声,骂一句卷生。

春节刚过,我亲眼看见玉翠的男人就背了行李,去了南方打工。那里是一个花花世界,女人多得如蝗虫一样,山一样的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诱惑?无数个夜晚玉翠无所适从,心里倍受熬煎,又开始怜惜每次返乡进门就猴急的男人。一年多的岁月,又该是经受了何等的折磨、期待、挣扎与饥饿,豺狼一样的身体和正值壮年的岁月,不就为了婚前那个山一样的承诺吗?爱他就该让他幸福!搂着她,滚烫对着滚烫,说:“我要为你盖一栋楼房,遮挡风雨!”

其实,据我知道,玉翠嫁给卷生,就图他人实诚,圧根儿就没想过要大富大贵。再说,大丈夫男子汉也有明三暗六的大瓦房,虽说不是高门大户,倒也舒坦安稳。卷生总要证明给她看,干柴烈火一样的日子也留不住一颗燥动的心。

记得那天,她送他,一程又一程,全是担心和柔情。她知道,打工拼的是力气。卷生耸耸肩,:“我有使不完的劲儿!”说完,叫女人拍打自己的胸膛。女人拍一拍,分明是一堵墙,发出“啪啪”的声响。玉翠笑一笑,眼里盈着泪。

卷生干的是力气活,工资不高,工作时间还长。他成天满脑子都在谋划房子的事。男子汉顶天立地,不能没有自己的房子!

记得几年前,玉翠和父母争吵,父母让他们分家,玉翠哭了。这场景,加速了卷生对房子的渴望,加速了卷生对金钱的渴望,他决意不种田了,这些田种死了也翻不了身。农资价格涨得比头发都快,粮价涨得比眉毛还慢。别人一个泥瓦匠,到大城市干粉刷,累死累活才半年,哪个不是两三万?夫妻俩干两年就能建一栋房子。卷生眼红死了,心里嚷嚷着:“不种地了,打死也不种地了!”

卷生在工地上干的是钢筋工,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你要他的钱,他摇你的命!”这是卷生得出的结论。

玉翠每次打电话:“想我不?”卷生说:“往死里想!打工哪里是人过的日子!赚了钱,幸福指数没了……”往往到最后,玉翠便要搭车去陪他,卷生一百个不乐意,叮嘱她:“带好儿子,让他好好念书,书要念不好,一辈子没想过好日子!”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日子难挨呀,每天走在大街小巷,妖艳的女人频频向卷生招手,摆出一些撩人的姿势引诱他。卷生咽一口唾沫,嗓子眼发干,胸膛里仿佛置了一口炉膛,他的脚好几次都不听使唤了,朝着那个红艳艳的女人靠过去。刚到二楼,他又像贼一样地跑了,耳边有风在吹,还有女人在身后骂他的祖宗八代。跑了老远,卷生才发觉身上尽是一层虚汗。

每一回接玉翠的电话,卷生都跟猫爪抓心一样。他拿着话筒不放,玉翠也不放,谁都不首先放话筒,但谁都心疼着钱。卷生不敢哭,因为他哭,玉翠也哭。他说这好那好,什么都好,唯独不说自己的不好。玉翠带着孩子,望眼欲穿地打发着寂寞的日子。

据说,有一天,卷生起得莫名的早,工友们问:“要赚钱,带我们一起去!”卷生笑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旋即在心里有了一个苦笑。

又一个年终岁尾,卷生准备乘车回家的时候,心急如焚,他还在想着儿子因上网考试成绩不理想的事。等他惊醒时,钢筋已正好穿过他的的腹部,血汩汩地涌射出来,他的脑壳一片空白。

他的灵魂出窍后,终于可以无牵无挂地飘回家了。卷生看到了自己的女人正在刷碗,好看的腰肢一扭一扭的,谗得卷生恨不能长出三只手。

玉翠正在刷碗,一只青花瓷碗从指间划落了,“啪”的一声碎了满地的白,女人的心口有了异样的绞痛。当电话打过来时,噩耗如青天霹雳,玉翠晕倒在地,瘫成了一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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