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在这自由空旷的大自然里,沿着脚下坚实的土地走走,或是到林子里转转也许会对久困在此的我比较有好处。可是我没有办法去享受这虚假的赐赠。
即使再被眼前所麻痹,我也没有办法装糊涂骗自己已经重获自由已经走了出去。哪怕只是一时一秒。我多么清楚即使给我再大的空阔,我也不过是更大牢笼里的困兽。我更清楚这一切都只是让我生命力变强血液效力增加的手段,仅此而已。
只是,没想到,鬼工的雕琢竟然可以这么自然天成。鬼斧神工啊,果然不虚。
只可惜,我没有兴趣。
隐隐觉得口渴,我掬了几捧水。冷看一眼这里,我又退了回去。
在房里静静地坐了许久。脑海里浮现着小牙和姥姥的脸,心里计划着逃走的计划,却总也想不出逃离的办法。我对这里实在是太不了解。更没有办法预料那些能够随时隐去的冥士何时会随时一个不留神从我身后出现。偶尔总是会忍不住瞥几眼那木衣架上闪着粼光的橘红色女衣,心里忽然复杂烦乱至极。
再次饥饿的时候,发觉冥储里的人好久都没再送来食物,我忽然想起奕风走之前留给我的那句“你可自便”。我明了了这水渠和石门后那片空野的用途。
我穿过石门,穿过空地,奔到了空地对面的树林。这些常青的树,非松非柏,亦是我从没见过的树种,尽管它们看起来极尽普通。
但它们总也不会是普通的。不然就是眼前这季节不是普通的。因为冬天里非松非柏却葱绿欲滴还能结出果实的树,着实不常见。
这果实我也没见过。
可是我随手摘下两个便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我不担心它们能不能吃,有没有毒。在这种地方,不想我死的大有“人”在,我死不死这种事还轮不到我担心。
两个果子下肚,体力好了一些。应该是说,异常的好了一些。我只能说,这果子真的是有问题。如果我再吃下一个,也许一天的体力都没有问题。
可是天晓得我确实难以习惯把水果当正饭。我开始再往更深处的地方走,希望能再发现些什么。
我穿过一片芦苇地,又穿过一丛更深处的密林。忽觉空气中有震动感,细听竟是翅膀扑棱的声音!追寻之中,我穿过细枝蔓条的层层阻挡,终于看清那物体——竟然是只鹧鸪!
当下的追寻也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尽管一只鹧鸪比果实可能更有裹腹感,但一直不太爱肉类,我宁愿还是去啃那野果。况且,这大荒野地,总不能让我生吞活剥?
慢慢的这里的天色开始暗了下来。我暗暗好笑,没有太阳,却也可以给整出天色变化来,果然不同凡响。
在林子里随手又摘下一个野果。这次是坚果。从填饱肚子的角度来说,总归比水果要强了点。
回到院子的时候,身后的大片空地已经全部黑了。
我率先投去目光的地方是那棵小树。它仍然是走之前那安安静静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之前不是说喜欢在天空上吗?怎么现在却又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呢?我不禁忧心忡忡地走向它。发生什么事了吗?它到底怎么了?
却见小树簌簌地对我抖了几抖,那轻快的声音告知我它们并没有事,不用担心。我忽然记起那日御说过的话,它是能感知我的心情的。真不该又想起那个冷血的人。想到他,我的心情就很差。
“没事就好。”我对它们笑笑。
是因为今天来了大队的人,不想被他们看见,所以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吗?
它们又簌簌地对我点了点头。
真的是……奇怪啊。那个最冷血的人有比其他人好哪一点么?当时在他面前为什么不怕被看见?哦,我明白了。它是怕人多啊。
怎么又联想到他?这跟我逃出去的计划有关系么?算了,不想了。
转身处,却瞥见院子门边多了几大袋不知什么东西。我好奇走过去。
这就是他们在村子偷来的那些米啊。
我看着这几袋米,忽然不知所以地凄然地笑了出来。只要我愿意,通过这几袋米,我就可以知道我伊索还能活多长日期。也许,半个月不到了呵呵……
我努力控制自己凄然的心情,在大脑里搜索着所有可能逃走的方法。伴随着我在厢房里找出一些器皿,解开袋口,将米倒出。去水渠里舀来了水,想要煮饭时,才蓦地突然发现,我没有火。
是啊。这里了无生气,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又怎么会有代表着人烟的火呢……
愣愣地盯着冷水里硬硬的米出神,却忽觉耳边如来一阵轻云。目光投至,却是一片荧荧亮亮之物。细看之下,那边小树只剩了寥寥枝架,而眼前,正是树的叶片汇集而来,那荧光,不正是它独特的蓝么?
却见众多叶片发出幽幽蓝光,在盛着米和水的器皿周围绕了一圈后又重回枝干,成为原本的模样。而再看我眼前待煮的饭,竟然冒出了腾腾热气!容器下方,不断涌动的火焰生生不息。
我盯着这团热气和旺盛火焰,惊慨之情难以言表!只能从口中喃喃出几个字:“真是……神奇……”
红彤彤的火光在我眸底跳跃,也映衬着我的脸。多久了……我好再也没有感觉到过光和热,和……我不禁把手缓缓凑近,这般的真实的温暖……
指尖触及的温暖不觉骤疼,丝丝传进了心里。然后我的眼眶也灼热了,滚烫自眶内夺出,滚过脸颊,烫过嘴唇,再顺着下巴,然后到脖颈骤变冰凉。
我的眼前不禁氤氲了一层雾气,景物模糊不清,思绪也变得冗杂沸腾……
冰冷无息的身影却在我身后乍现。
“御君指令,命你即可前去内殿。”
“知道了。”我仍然定定地对着眼前火焰坐着,只出了声回应而没有转身。因为现在泪流满面的样子,我不想被人看见。
我听见斗篷甩动的声音。等到那人走出院门后,我才将脸上的湿漉抹干,将容器端出火圈,起身随了出去。
出那层迷路时我有意小心翼翼地跟着,生怕他们知道我已经熟悉了此地形。
随后不久,我们就出现在一段日子不见的那再眼熟不过的帘幕前面。
身旁的黑衣斗篷做一个手势,示意我进去。
我走上前去,随意地掀开垂地帘,预备着看见里面那个一身黑衣暗红披风一脸冷酷唯独少了犄角的“人”正以什么姿势坐在那细腿独立的高贵木椅上,然而迎面而来一片空旷冰冷的空气却让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我原先以为的,记忆中的那个狭小幽暗的空间,却在这一帘幕拉开后踪影不见,映入我眼帘的,是空空荡荡,地面光滑泛亮的,偌大的大厅,而我还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这整个所谓内殿的总面积。因为在直直对着我的那面,三十几米开外的大厅的尽头,是纱幔帷帘在轻舞翻涌。
我一步又一步地走向轻微飞扬的帘门,忐忑地心情掀开,进入,却又见一个与刚才类似的大厅。如此,我又一步步走过,穿越,掀开,再穿过,足足穿过了七处同样的大厅,终于在第七个大厅的入口,看见长长大厅的对面,原本轻舞翻涌的纱帘,成为那再熟悉不过的记忆中的暗红色垂地帷幕。
里面的诡异红光将帘幕外面的周围映衬。我缓缓地走向那诡异红光的区域。
立在帘外时,我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不知为何,我知道那个人一定在里面,而且也肯定知道我已来了。
“为什么不进来?”许久之后,那个冰冷的声音在一番等待之后终于开了口。
我想了想不知该开口说什么,索性直接掀了帘进去。
厚厚的帘,质感还是一样。里面,所有的摆设也与以前一样。而那个人,正如我想象一般,以某个特定的姿势坐在那高贵的椅上,少了一对犄角。
“叫我来什么事?”我没有看他,而是把目光瞥向一边。
“你的任务今天可以开始做了。”他没有跟我废话。
我很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瞥一眼那墙壁的书,眼神冷晦下来。“最初你们逼我打扫廊厅,我拒绝干;今天你叫我翻译这些书,我就会干么?”当时若知这个祭品身份对他们这么重要,就不会傻到真的代替那个妇女打扫大殿了。我不是她们,没有义务服从他们管制;就算我也逃跑,他们也不会即刻杀了我。
他阴冷的目光却远远胜过了我眼里的阴霾,那冰寒之气像是自他周身便可以崩裂出冰块。我明知他没有要我服从他的理由,却不知为何还是感到被他阴森的气氛压迫。
“你可以选择不干。”我觉得我像是处在了某种威胁的前奏下,然而自他深邃的暗眸中,我却看不出任何意欲。
“穹院里那棵小树已经耗在那几千年,近日冥士们都觉得有些扎眼。”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明白了刚刚为何会觉那般阴森压迫之感。
握紧了拳,我狠狠咬牙沉默,然后开口:“要从……哪一本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