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筷子时,我怔怔地盯了这碗饭一会儿。冥储的人并不知外面人类的饮食习惯,否则左冥御再给我配碟小菜也是干得出的。想到这,我不禁失声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包含的诸多极端意味,我已不想去细究。
吃饭的过程中我得以细品这百米的馨香之气。正常的生活里,人们都是需要配佐菜来下饭的。如此这般境地也是我以前从未曾想到过的。不过好在我口味淡,平日做饭也懒于下功夫,清淡惯了,顿顿这般食色也没用太多不适。
只是今天胃口总不是太好。吃了几口,便不怎么觉得饿。
忽觉门窗轻微扇动。明暗变化了变化,门处已立了一个黑影。
我认出是昨晚……的那个。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没有说话。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吃好了么?”
“什么事?”我淡淡道。
他转了身,推开门。“跟我来吧。”
不知为何,我看着他总是难以控制自己不稳的思绪。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涌过了千百变化。看他已经走出门外,我镇定了镇定,赶忙随着追出。
我以为他是要再给我指派任务。却见他是下了两级台阶径直向近两日才洞开的石门而去。我不知他意欲何为,只是随在他的身后也进了门去。
他没有回头,一路不停穿过一大片广阔荒野,我也随着他,然后一路进了荒野对面的那片树林。
在方位难辨的林中,他仍是毫不含糊地领着我朝一个方向一直前进。这样子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经过了多少种果实不同的树,最终,我发现我们出了林子,到了树林之外的另一端。
这处树林之外亦是一片空地,只是地上没有太多植物从草。但是在左手边望去,远远的,看见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而他似有若无般回头看了我一眼,就是朝着那座高山的方向前去。
我心里又闪过一团疑云,不知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亦不知是吉是凶。只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如今的生死掌握在他手里,不论前方为何我都逃不掉的。况且,若真如奕风担心的那般,这里有与外界相通之流动,我或许可以在此地找到逃出的机会。想到这,我镇定了心神,跟上去。
这回他的速度好像快了许多,我费力地跟着才没有落单。
近了山脚下,才可以看清,就在这最低海拔的山脚之下,一个黑暗的洞口赫然咧开在山体上。
他不做停留地径直进了里面。我屏了屏息,照直跟了进去。
这山洞曲折幽深,在黑漆漆中我小心翼翼听着所有细微的动静,同时分辨着他前方的方位,就这样转而又折,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渐能分辨巨大的水响之声,然而只能闻其声却不见其物。又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忽见前方一道细微的弱光。进而一个转角,随之转入后,一片豁然明亮忽现,眼前,洞内方物可清析看见,空间亦是宽敞明亮,而那巨大的水声之源,亦是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宽敞的空间那端,坠落直下的水咆哮奔流。
瀑布!
我暗叫。
原来这山洞的另一出口处,是在一条瀑布的后面。而这瀑布,像是这洞门的门帘,制造出巨大的咆哮声,不停有水溅入洞内,近瀑布的地面一直是湿的。
看到此处,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既然冥储是在瀑布的后面,那么,这条瀑布的另一面,说不定,正是通向外界!
然而这条瀑布的奔势也向我说明了另一不乐观的情况——此处山洞,十有八九是外界的山巅之处。且不说穿过此瀑布出逃定是非死即伤,纵使可以活命,也有一点让我不得不黯然悔恨的便是我不会游水。
只是,就眼下看来:他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只见他走向那咆哮的瀑流,负手而立。片刻后,他道:“你来。”
我走了过去。
瀑布水流的清凉之气即可扑面迎来。
“你可看得见这水中有何物?”
我转而看向瀑布。清澈湍急,白沫飞溅。不见何物。然而我转而向他,却见他专注地注视着前方的水流。我又重新看向瀑流,这回静静凝视,专心注目,在此目光之下,恍而看见原本清透无物的瀑流中一银亮色物一闪而过。我当下更定心神,专注凝神,这回却将那不断迅疾而逝之物看清——是一种银亮色的鱼!
这种湍急之瀑布,从极高之处坠落,仅偶见一两回河湖生物随之跌宕而下,然而这银色亮鱼在这瀑布中虽不甚多,却总偶有一两条经过,从不绝断。
我收回了目光,淡淡道:“看见了。银色的鱼。”
“你今后将以这鱼为生,你应当学会怎样捕捉。”他道。
明明院子里摞着好几袋米,为何又要改作吃鱼?我不禁心生疑惑。忽而,那只鹧鸪在我脑海一闪而过。肉食!
记得那天偷听奕风和左冥御的谈话,亿年大祭的祭品伊索具有超凡邪能,并且嗜血,甚难制服,照这么说,他们所说的这些特点应该是伊锁才对。只不过他们不知,真正的伊索其实是两个人,而他们片面地以为那些特点是我的性格,只不过还没被激发出来而已。而据一些常识,素食可使人心淡静,而吃荤可诱发人兽性。左冥御以为亿年大祭上的祭品须是在那种性情之下才能使祭祀生效,得以顺利进行,所以想通过改变我的饮食来诱发出那种性格。却不知,即使荤餐大宴也不可能引出伊锁。鱼,高蛋白食物,是个好东西,然而却是为了让我死的“更有价值”而已。
我不禁在心里笑,止不住冷笑。
我这才终于明白所谓的恶魔。真正厉害的恶魔不会对你露出凶恶獠牙。他对你有着肯定恶毒的企图,但他却能通过对你好来完成;并且这种好它还能让你觉得他是真正的好。
呵,呵呵……那天看见的鹧鸪也是。我就想着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鹧鸪呢?那么大的苇丛又怎么会只有一只?一切不过是左冥御使的心思。只不过没想到我却没办法生吞活剥那满是翎毛的鸟类,便换了法子叫我吃这利落点的鱼。
算了,也罢。因为我知道不论怎样都不会如他所愿。就当是为自己补点营养。
他见我未有回应却也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知道我早已整理好心态,许久后才又开口道:“捉一条来。”
我震惊的目光投向他。他自是镇定自若。重复道:“捉一条出来。”
捉与不捉于我倒无什么不同,只不过我知这是不可能的事。见我迟迟不下手,他在旁边补充道:“快速出手,快速收回。”
我生怕再被他以何事要挟,懒于争辩叱问,便从了他这一命令。我定定站在湍流前,定睛捕捉到银鱼的踪影,迅速出手。然而手出之时,鱼早已顺流而下,只凭我握碎一把水流。
我虽是有些沮丧将手收回,却在心里想这下你没办法了吧,也就可以不用再耍什么花样。
然而他却依旧立在瀑布边,未有任何离开之意,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道:“现在,你看好了。”
我随之看向他所在处。只见他再次会聚精神,静静盯着飞湍的瀑流。忽而一道黑袖之影闪过,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一道银色在手。正是瀑流中那种银亮色的鱼!
“看清了?”他问。
“唔……”我不安地点点头,心里生发出异样的感觉。虽然他出手收手只是万刹一瞬,然而他却还能在瀑流的湍急汹涌中做出一番掌势翻转,而这一番出招,虽然看似简单,实则却暗藏玄机。这般闪电式动作甚至超越我本生的超能力了,我本是不可能看清他的一系列动作的。可是我刚刚分明却将他的动作看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试一遍。”他道。
我倏地抬头看他。我想我的目光里充满不可置信。
“大胆去试,你可以办到。”他的语调依旧沉着冷静。像是在说一件万分确定的真理,不容置疑。
可是我心里头一回忐忑。以往做事情前我会知道这件事我可以做成,然后才会去做。平日里遇到的事几乎都可以完成。然而这一次却是第一次是对自己能力的不确定。
这种鱼在视线里的捕捉本就不易,而瀑流又是这般迅猛湍急。方看清之时怕是早已随流坠下,又要如何去捉?所以这才叫我对他将鱼安然完好地握在手不可思议。
能看清他的动作本就不易,却不想竟然还要我像他一样办到这件事!
“为何还不动作?”他道,想必是看出了我的犹豫。
好吧。他既这般确定,那我姑且一试。
定静心神,我直立在瀑流前,眼前银光一亮之时,我迅速出手而去,脑海回放他之前的一系列动作,随之效行做出。
当我收手而回,我看着手上稳稳在握的银亮色鱼,感觉到手上的刺骨冰寒。
我彻底诧异了。
左冥御他是冥储之君,拥有难测的冥力能够完成这一不可思议的事不值一提,可是我……我没有道理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