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把他们全都杀了……”极度的悲与愤使我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而我生命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这句前所未有的声嘶力竭上。
我从来没有发现我可以这么的血腥暴力。
“杀了……他们……”杀……杀……我身体里全部血液都只因这一个字而沸腾。
“伊索……”我簌簌抖动的肩被强有力地试图稳住。“伊索,我带你走。”
“不——”我拼命试图让身体挪动,拼命想要挪动到那具流着同样血液的躯体旁。“杀了……杀……”
“你姥姥的尸体会有人安葬的,你冷静下,他们没有杀你姥姥。”御的声音透彻在我混沌的世界里。
“没有……”我的泪仍是止不住一颗一颗地滚出,是啊,他们没有杀她,谁也没有想要杀她,那么,究竟是谁杀了我姥姥?究竟是谁杀死了她……
“不要这样,伊索,我带你走……”
耳边的风忽然变得翻鼓汹涌。御正在御风而行。
“去家……”我十分虚弱却用力地对他讲。
他看看我,点了头。
黑色的披风在一所小院子里落下。是再熟悉不过的院子。我好像可以动弹一些了,却仍然不能行动自如。“帮我,取……梁上的篮子。”我的指尖指向屋内。
身体被小心地放倒在地面。披风呼啸而去,又呼啦而回。上面仍栓有粗麻绳的吊篮被放在我面前。“是它么?”
那个熟悉的将高高挂在上的篮子慢慢地放下来,然后招呼我去的残像轮廓……
“嗯……”我笑笑地点点头。“我要……带走……”
然后我转而看向他:“带我走……”
他默默看着我的眼里在说“好”,然后我又高高进入到漆暗的夜空里。
他在夜空里顶风而行,像是过了许久许久,最后停落在一座山头上。
我环顾四周,问:“到冥储了吗?”
他沉默了许久,开口:“我不准备带你回去。”
我笑了:“别说笑话了。你出来找我,不就是为了带我回去么。我也想要回冥储。毕竟……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不行。”他突然变得激动。“你不能回去。”那一向冰冷冷的人突然带有了我从未见到过的情绪。
这次是我不再说话。
他转了身过来将我抱进一个山洞。“你留在此吧。我去帮你找些食物。”我反手捉住他欲待抽走的衣袖。“我真的再没有地方可去。”
他停顿一下,然后轻而易举甩掉我无力的手,抽身而去。
睡了不知多久,我在极度口渴的情况下捕到几滴露水,然后是更多的甘霖清凉。慢慢睁开眼,身边是一袭黑袍的御。
咕咚咕咚喝了个够后,二话没说,又接过他递给我的烤野鸡,生猛地撕咬着,狼吞虎咽起来。
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我淡淡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睡了一夜零一天。现在是第二天黄昏。”
“你要走了么?”我问。
“是。”
“你真的不要我了?”
“是。”
“你打算就把我扔在这里?”
“你可以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然后慢慢回去。”
我黯然地笑。“我不认识路。也没有地方去。”
他不再说话,站起闪身欲走。我一阵风旋转,挡住他一半路。“带我回冥储,我还可以活到大祭的那天。你现在若走了,今天我就会死。”
他的身形停住了。我又道:“我已经活不下去。让我现在就死,还是多活几日,为你们的大祭而死,你知道选哪个。”
然后他松稳了姿势,目光黯黯地看着地面,低低道:“走吧。”便转了身。我跟他并肩出了山洞。
外面余日的光辉正遍洒整片山林。远处一片火红的林海在落日辉映下如焰燃烧。那晚来此时天太黑,现在借着夕阳的光看此处,乍觉得这里如此眼熟。
“这里……像是来过一般。”我站在山头上,望着周围的环境和下方的山林峰峦。
“嗯……”左冥御在旁边附道:“你出冥储前的那天,我带你来过。”
我惊讶地看向他。
“只是没想到,把你丢到那么远,你竟还能找回去。”
“你……”我惊讶得难以言语,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他。
“这里,并非冥储?”我问道。
“是人界的自然世界。”他道。
“你知道?”
“知道。”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黑白分明地双眸依然的深邃,早已熟悉的眉宇之间是我仿佛永远看不懂的深意。
“为什么?”
“你是为什么……又跑回去?”他的眸如深潭般看向我。
我被他的目光怔了怔,道:“我当时又饿又冷。我心里,你用尽一切手段诡计要让我这个祭品发挥最大效用,我没有想到过,你会……将我带出冥储。”
他看着我的目光里闪着复杂:“我以为,你四处转久了,总会发现真相。”
“第四狱门的囚犯是你吩咐提前转出去的?”
“是……”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要闯进冥储……”我看着眼前这个心机如此难测的男子,却无法审知自己现在的心情。“你不想我被塔七的人抓住,所以,将我放逐在这里……”说到最后,我的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仿佛生怕被自己的心听见。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他也不想面对这个事实。奕风所说的,万事都不会不顾冥储的,御君。
“你从一开始就做了这个打算对不对?从第一天你便让我住进穹院的厢房,你盼着时刻想着逃走的我会到处勘察可以轻易找到就在我房间之外的世界。但是你的身份又令你难以接受对我的这一决定,所以引进水渠改善我的状况,然后以完全不同的态度对待我强迫我每日困在你的内殿为你做事以让我没有机会发现房间的秘密。你为此甚至避开我好多日一次都不敢来内殿因为怕面对我。”我又忍不住轻轻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但是最后你还是派我去了第四狱门。有那么多职务你不调我去,因为你知道,第四狱门是唯一可以与外界接通的地方。冥储的书里说的很清楚——那里的构造,虚实结合。不过你还是改不了你城府的天性,即便是以放我为初衷的做法,还是会潜移默化地让我为你效力好替冥储完成需要的任务。”
他一直静静地听我说完,才缓缓地开口:“是……基本如此。不过我从来没想真正地放你走,只有最后那次而已。”
“虽然安排你在距离逃走近在咫尺的地方,然而我却很明白,你几乎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发现——你也见到了,带你离开那天我将手放于墙面之上才开启了通往外界的门,也就是说,要通过那里,需有冥力才可以……”
“现在的我,早已具有冥力吧?”
“是……想必这些你都知道了。但是我帮助你获得冥力却是因你受寒患疾不得以才开始的。而在你拥有这般能力之前,即使与外界离得再近,你也不可能出去。而且后来,即使你体内已积聚一定冥力之后,我每天派给你的任务也使你少有可能去发现你房间的玄机。”
“呵……果然是你的风格……”我犀利的目光扫过他。“只是,到头来,你还是不想我死,不是么……”目光这样犀利,声音却是喃喃的,像自言自语。
他不语。他这样的冥储之君,定是无法对这样的判决予以言语。
我又转过脸对着他,调高了音调:“其实,你那天的计划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只是算错了一点而已——”他转过来看着我。我注视着他脸部棱角的线条道:“我不认识这里的路。”
他默默地轻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我忘了。你离开这里多年了,不熟悉山道也是自然。”
“那这里是哪儿?”我又拿目光重新扫向下方山川。
他袖一挥将竹篮扫进披风下,一把扶上我。“走,我带你去看看。”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力气,再次凌空而下让我不得不重新找回身体的状态——驾驭风而行。左冥御的一手始终护住我,领我向那一片如枫似火的树林而去。
在林的上空观赏而至,便又自林内穿梭而行。橘红色叶片如温暖明亮的火焰,叶片零落或是随风摇摆。半空叶稍处拂行,那灿烂的叶片便擦肩而过。
最后,终于在林外的一座山丘上落下。“这里是神农架。”
“神农架?”我惊道:“那么,我们不是已经出了大巴山和冥储,并且里村子很远了?”
“嗯。”他点点头道:“这座山叫做红叶山。”
“真是山如其名。”我不禁赞叹。
“那天我之所以会想到把你放逐在此,正是因为此处离塔七或是冥储都已非常远。”
“这样,便可以远离是非……”他的神色黯然起来。
我沉默了几许,道:“那天我并非有意找回冥储的路,只是依着直觉而行,结果却回到了原地。”我不禁望向他,怀着我伊索从未有过的感觉和情愫看着那熟悉的面部线条与眉目:“所谓是非,没有办法远离。它在你的生命里。只能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