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安在王米泽离去的当晚独自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姜虹和韩晓冬几乎闹翻,他极有可能在官司中失利,这些都使得他不得不慎重地重新考虑他和妻子离婚的必要性,因为此事看来对他们双方都没有好处。他相信聪敏的姜虹也早已及时地看出这一点来,依然深爱着他的姜虹当然更不愿意离开他。但如果不离婚,他又将置米泽于何地呢?尽管以米泽素来的独立自主和她丈夫的宽宏大量,也许他不必因为没对那个孩子负责而深感内疚,也许那个孩子并不会影响他们夫妇今后的幸福生活,但重要的是他爱她,这爱情几乎占据了他生命的全部。失掉他们母子,失掉她的爱情,在他看来是不可想象的;而且他清楚地知道那个孩子一旦夭折,他也就真正地完全彻底地失去了她,这是一桩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他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母女俩睡在隔壁的卧室里有说有笑。那天晚上吃过饭后,他没再和妻子深谈,他也不想和她再说什么,他感觉得一切都是不言而喻的,他相信他的妻子也有同样的感觉。
翌日中午开会的时候,他在特定铃声的提示下发现了BP机显示屏上的那个陌生的号码。等到车间主任就工资制度改革的问题发表意见时,李石安才困惑地皱着眉头转到会议室一角的电话机旁去回复那个奇怪的号码。一分钟不到,他就脸色蜡黄神情紧张地撂下话筒转过身来。于是声音低沉地向副厂长简单地交待了几句,李石安在众人关注的目光里奋不顾身地冲出门去。
当他遍身微汗气喘吁吁地闯进人民医院住院大楼的妇产科室时,吉田蒲和正在和一位神态庄重的中年男医生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什么,显然正在默默地焦急地等候着他的到来。宽大的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同时还坐着几位埋首案牍的年轻医生,一个年轻的剪着齐耳短发的白净女人静静地立在一张桌旁,含着心安虑得的微笑注视着她的主治医生为她填写着病历。
“她在哪里?”李石安冲着蒲和劈头盖脸地问道。
“她进手术室好半天了,应该很快就会出来。”神情紧张的蒲和扭过身来迅速地回答说,望着他的目光却有些躲闪。
“怎么会这样?!”石安悲愤交加地大声问道,引得办公室里的人纷纷抬起头来望着他。他愤怒而又无奈地望着吉田蒲和,也望着所有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们,“是谁允许她这样做?是谁赋予她这样独断专行的权力?她怀着我的孩子,是谁教你们在我毫不知情时对她实施手术的?无论如何,你们医院都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是怎么回事?”适才与蒲和交谈着的男医生吃惊地站起身来问道,敏锐的目光探询地掠过面前的这两位激动不安的中年男子。“你们到底谁是她的丈夫?”这正是人们心里所想的。医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扰乱得再也无法平静地工作下去,就连那位女病人也不由自主地敛起嘴边的微笑来好奇地望着他们。
两个男人同时面红耳赤起来,吉田蒲和默默无言地低垂着头直望着自己的脚尖,任凭耻辱和羞愧的感情啃噬着自己纯净的心灵。李石安则满脸不耐地挥挥手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顺利地经过这次手术吗?她一直病弱的身体会让她挺过来吗?”
“这很难说,”中年医生忧心忡忡地拧起眉头来,“她是位典型的高龄孕妇,而且体质并不强健,加上胎儿的体积比起同月龄的要略微偏大,所以这个手术的难度系数很高。做B超的时候,医生曾再三地建议她放弃终止妊娠的想法,因为孩子在她的身体里孕育得很好,但她却一意孤行不听劝告。不过任何手术其实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风险,您不必过于担心,我们的妇产科主任正在里面亲自为她做手术,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保障病人的生命安全。”
暗暗地长吁了一口气,李石安扬了扬眉毛问道:“您是她的主治医生吗?”
“就算是吧!”医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坐回他身后的椅子里。
李石安不再说什么,他知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于是心情沉痛焦灼不安地匆匆走出医生办公室来,他径直地向着走廊尽头的大门紧闭的手术室走去。神情肃穆的吉田蒲和默默地尾随而至,两个男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手术室门外的走廊里徘徊着,有时面无表情地对望一眼,旋即又不约而同地望着那个令人心悸的方向,默默地在心中千万遍地祈祷着,焦急地等待着那扇命运之门的豁然敞开。
多少年以后,吉田蒲和回忆起当时的心情时,仍然感到自己人格的伟岸,只是李石安对待他的似乎永远也无法消除的冷淡和敌意令他心生恨意。他不知道那是石安太爱他妻子的缘故,对米泽的生命安危的担忧和正在失去那个孩子的痛苦冲淡了石安内心深处对他的感恩戴德之情,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去顾忌自己的言谈举止带给蒲和的深切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