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起头,金碧辉煌的房顶依旧明亮地矗立在被夺去光辉的星空之间,过分明亮的光芒将我们的人影渐渐拖长,霸气的招牌没有丝毫风雨侵蚀的模样。闪烁的大字“Black Kite”一圈圈围绕金色龙头旋转,看得人心惶惶。
身边的北川暮早已经丢了魂一样,流着口水胡思乱想。
我狠狠地抽痛他的脑门,喊:“不要发呆了?你忘记自己的任务了?”
北川暮还是没有彻底回过神,整张脸在霓虹灯下闪烁,点缀着迷乱的光芒。
我无奈地摇摇头,简单地环顾四周。虽然一年前来过这里一次,现在再次身临其境却依旧茫然。门外的名牌轿车整齐地排列着,看不出大人物们寻欢作乐的场景。
似乎是害怕面对真相,我拉住北川暮的衣袖,小声地嘟囔:“你确定小白走进这里面了?是不是眼花了?”
北川暮摇头,握住我的手,温暖的温度稍微缓解了心底的不安。我抬起头,为难地说:“这里是闻名十里八乡的着名娱乐场所,你确定我们要进去?”我低头,瞅着自己鼓鼓的肚皮。
北川暮看出我的顾虑,帮我拉拉韩式裙子的下摆,洋洋洒洒地笑起来,“放心吧,这种地方,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能搞定。”
在他的眼神里看不到和我一样的迷茫,我以为他是真正的英雄,心底小小地佩服了一下。
我们手拉手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穿着女仆装和执事装的服务生分别走过来招呼我们。
女的说:“请问,两位是一起的吗?”
北川暮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盯着我身边的男同志。
我掐掐他的指头,厌恶地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不一起,我要去属于我的地方,你把他带走。”
说完,把北川暮的胳膊拎起来,递给了身边的帅哥。
这位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帅哥,五官端正,王子的眼睛,公主的嘴,皮肤光洁白腻,吹弹可破。他微微眨起眼睛,轻轻微笑,顺从地牵起北川暮的手向右边的玻璃通道走去。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低低地抱怨:“过分的家伙。”
刚要转身逃跑,身后突然杀出一个正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金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水蓝色的眼睛搭配朱红的嘴唇。他羞涩地看着我,甜腻腻的声音幽幽飘来:“这位姐姐,需要什么服务呢?”
我略微淡定了半秒,摆出成熟的微笑,反问:“你们都有什么服务呢?”
小正太低下头看着我的肚子,为难地回答:“其实,我们不接待姐姐这样的客人的。”
我顺着他的眼神瞅上自己的肚皮,同样为难地笑起来:“可是姐姐现在处于很可悲的状况,你明白吗?”
“姐姐的老公好过分啊!”
小正太绞起手指,同情的眼神一览无余。
为配合他的表情,我也板起脸,摆上欲哭无泪楚楚可怜的表情,叹气道:“你能陪陪姐姐吗?”
小正太点点头,慢慢牵起我的胳膊,搀着我走进中间金光闪闪的梦幻通道。
我们路过童话王国水晶树下的宝石洞窟,我瞅着洞内粉嘟嘟的光亮,小心地问:“那里是干什么的?”
小正太摇摇头,轻轻勾勒一个甜美地微笑,看着我,“那里不适合姐姐。”
我默默地点头,脑袋里却止不住胡思乱想。
终于,我们经过漫长的水晶通道,最后停在画着各种可爱的卡通人物的城堡面前。
小正太停下来,指着有铁臂阿童木的石像站立的大门说:“那里是每位3500元一小时,我认为姐姐这么有品位的人不太适合那里。”
沿着他的手指,淡蓝色刻着鲸鱼浮雕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位至少有五十几岁的大妈从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她的脸微微发红,在灯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我瞅着意犹未尽的大妈,心底的恐慌越来越大。
身边的小正太拉起我的衣袖,轻唤一声:“姐姐?”
我慌忙回过神,直愣愣地看着他。
小正太依旧摆着招牌微笑,轻轻抬手,指着正面画着hellokitty的粉红色屏风说:“这里就是今天我为姐姐介绍的最适合姐姐的乐园。”
他的笑容在晕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朦胧的光,眼底晶亮的湿润水汽透着一股清丽的纯真。这双眼睛就像是一个无底洞,随便一眼就可以把人吸进去。
我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点头,被他牵引着走进粉红色的大门。
里面的设计和外面非常一致,统一的粉红色配着各种鲜艳的花朵,几间装饰可爱的隔间一字排开,紧紧关闭的大门看不出任何信息。
我们走进最左边的一间,门口浮雕上刻着“暖阳”两个乖巧的字。
进屋后,我局促地坐在毛茸茸的小熊沙发上,盯着面前的小正太看。
他的脸没有过多个人感情,轻柔的微笑太过于自然反而让人感觉是职业性的假笑。鉴于自己学表演出身的经验,这个看似年轻的小弟弟绝对是公关高手。
发现我在看他,小正太走过来,跪坐在对面的地毯上,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回看我,小巧的鼻尖有些油腻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
我们对视半秒,小正太开始自我介绍:“我是菲力,这里最小的公关,姐姐下次要是还来一定指名我哦!”
我阴险地扯扯嘴角,小声问:“那要看你是不是对我的胃口啦。”
叫做菲力的小正太也微微地牵起嘴角,绽开一朵洁白的微笑,丝毫不理会我的调侃。
开场白过后,我们聊起了人生哲理,菲力并不是想象中那种肤浅的人,许多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沧桑感也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连我,都不禁在想,这个世界到底留给我们什么。
菲力说,他小的时候被卖到国外,长了见识却受到了歧视。从小,他就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他会站在自己选择的天空下看属于自己的月亮,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一个不折不扣属于黑夜的人,迷恋一切梦幻的东西,却现实的可怕。所以他希望我如果在外面遇见他的时候千万不要装作认识他,这样大家都会幸福下去。
听着这样一个美得好像天使的男生说着无关年纪的辛酸,我突然觉得,所谓牛郎也是一门学问。
从Black Kite出来后,北川暮已经坐在车里等我了,他拉开车门,张牙舞爪地冲我招手。
我跨上车,骂道:“你个有同性没人性的家伙,我恨透你了?”
他瞪大眼睛,凑过来扒开我的衣领检查。
我粗鲁地甩开他的手,喊道:“你要干嘛?”
他长长地呼气,自言自语般安慰道:“还好没事,还以为你失身了呢?”
我歪过头,砸过去两颗白眼,挖苦道:“倒是你,有没有失身啊?我会报告观月的。”
他摇头,拼命地摇头,镇定地说:“这个地方,比我们想象得要干净很多啊。”
“你也只是聊天来着?”
他再次点头,眼神里有意犹未尽的余味。
我沉默,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硕大的招牌。
夜晚的气氛完全被灯光炒热,欢闹的跳跃感漂浮在Black Kite这栋雄伟的建筑上空,与夜晚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隔着车窗,我和北川暮异口同声地赞叹:“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待车内的空气恢复安定后,我们扭头看向彼此。
北川暮幽幽地开口,有点为难的声音微微发抖:“白兄弟……也有这样一面……”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虽然这次跟踪的结果让人震惊,但是心里总归还是无法想象,曾经类似木头的小白竟然可以去当牛郎,居然可以陪各色大妈谈天说地,想着心里渐渐清晰的画面,嘴角的温度也开始冷却。
北川暮小心地观察我的表情,一直保持轻微警惕的眼神。他握住我的手,淡淡地声音有太多关心的成分:“身为男人,是会有自尊心的。我相信,白兄弟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不要因为知道了真相就为难他!”
我吸进一口气,再次转头看向窗外的大楼,心情却格外平静。
就像北川暮所说,男人的尊严是我一直忽略的。小白有他自己的生活,而我,也有自己的命运。如果我们真的没有交集,我会认命。
身边的人圈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头摆在他的肩膀上,我们这样依偎在一起,目送身边的各种豪车离去。
有些人,愿意到这种地方,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从Black Kite探险回来后,我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表现一丝一毫的尴尬。相反,却觉得愿意交流的小白,正在完成蜕变。
只是,每次看着他的脸,心底就会涌起酸痛的感觉。面对自己的客人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是这种不温不火的吧。没有真情实感,只有纯粹的关心。
站在厨房门口,盯紧小白的侧脸,北川暮拉拉我的衣袖,冲我眨眨眼。
我知道他在担心我的爆发,他害怕我会因为小白的隐瞒变得锋利。不过,他高估我了。现在的我,正好明白小白心里关于自己的看法,他已经不再爱我,取而代之的是近乎于接待的温和。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只是他的客人……
看见我们,小白回过头,微微抿嘴,嗅着橙子的香味,慢慢地看过来:“今天的橙子特别香,你不是一直都很爱吃吗?”
我点头,像回报一样笑过去。
身边的人早就一马当先,冲到小白面前,拿起盘子里的橙子填进了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真的很好吃,酸酸甜甜的,水分充足。”
我也冲过去,夺过盘子喊:“这个是给我的,你这个吃白饭的人,马上飞开。”
北川暮委屈地闭上嘴,转身攀附在小白的身上,抱怨:“白兄弟,你看这个霸道的孕妇,总是欺负客人。”
听到“客人”两个字,心底泛滥的疼痛又汹涌了一把,我转过身,默默地捏起一块橙子,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慢慢散开,心里的低落却始终没办法驱散。
只好拿着盘子,逃离了厨房。
吃过晚饭,小白准时离开,他说今天有急事,要早走一会儿。
我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傻呆呆地瞪大眼睛。
北川暮从屋里晃出来,看见我的表情,为难地嚷道:“你不要这种表情,我看着心疼。”
“你心疼有什么用。”
我垂下头,摸摸自己的肚子。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在小白的世界里连客人都不是了!”
北川暮走过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任何安慰。
或许,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介入我和小白的曾经以及过去。
平安无事地渡过了第五个月,北川暮突然收到了编辑的夺命电话,被骂得狗血淋头后向我道别,并被送他来时那三个大汉活生生地抬走了。告别仪式过于仓促,以至于小白准备的宴会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这段时间,因为小白的常驻,老赵之类的闲人只是偶尔打个电话咨询一下我的处境。至于嫣嫣,又和他家韩言恭去了国外,每天津津乐道的发一个伊妹儿算是简单的联系,无非就是宣传他家那口子的体贴温柔。每次,都有砸烂电脑的冲动。
看过近期的回信,我呆坐在电脑前,盯着空白的屏幕发呆。
身后规律的脚步声慢慢响起,我转身,想要微笑。
小白挂着职业性的美好表情,温柔地看着我。
我们各怀心事地望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大约看腻了,我离开椅子,与他擦肩的时候,听到小白的告别:“下个星期有点事情需要回一趟本家,可能有一个星期没办法回来了。已经帮你叫了帮忙的阿姨。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我停下脚步,静止在他的身边,故意任性地说:“给你打电话你也不会回来看我,还不如自力更生呢。”
他转过身,轻轻摸着我的头发,像哄小孩子一样温柔地念叨:“放心,只要是你需要,我随时会赶回来。”
听到甜蜜的承诺,我本能地牵出一个微笑,却在瞬间想到他曾经也对陌生的客人做过同样的事情时,笑容掉在了地上。
为了不让自己难堪,我迅速转身,躲开他的手,冷冷地说:“一路顺风!”
小白的表情已经不再属于我,每一次,他的微笑,他的温柔,都像是假的一样。或许,在某一个特殊的时刻,他也用同样的微笑和温柔对待无关紧要的人。她们也会像我一样,傻傻地愿意相信这是属于自己的美好。但是,我不想和她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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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走后,这个屋子只剩下熟悉的气氛。我环顾空旷的空间,百无聊赖。电话因为无聊的电话粥已经没电,懒惰的我甚至不想起身去充电。至于小白安排的阿姨,除了干家务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个小时,只好把她打发走了。
有句话,永远很经典: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换到我这里,正好换一种说法,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是真实。
现在的我,除了肚子里的宝宝已经彻底的一无所有。曾经一度嫌弃的爱情,终于也弃我而去。一个人,即使是愿望,也会伴着疼痛。我想笑着看自己美好,却发现所谓美好只是一个假象。心死了,人却还要拼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