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每天都会端汤药给任雪盈喝,那些草药多半都是农妇的丈夫从山上采来的。两个人没有孩子,就在这城郊的小山坡上盖了个一个小院落自己住着,靠着男主人平时上山采草药为生,所以也没有什么积蓄,却过得相亲相爱,日子虽然窘迫,却并不影响他们过得惬意。
任雪盈看到他们的生活,心里既羡慕又暗淡。羡慕的是,这一直就是她努力想要去过的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当初如果没有遇到程天桀的话,她的人生会是怎样的呢?之前在公寓里一个人白天待着无聊的时候,曾经忍不住这样想过。也许会正常地读完大学,也许爸爸依然会时不时地帮她交不上学费,过得也许也会有些艰辛,可是总归还是会念完学校,然后就此进入到社会当中,也许会凭借自己的能力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然后自己在外面租一个单身公寓,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或许什么时候就会遇到一个能够爱她的人,然后一起度过平淡却幸福的生活,或许会生一两个可爱的孩子,然后和丈夫一起辛勤地工作,养育孩子,直到他们成长起来。
一想到孩子,她的甜蜜的假象就此戛然而止。痛苦席卷而来,她疼得捂着心口,身子都禁不住蜷缩起来了。
农妇正好送汤进来,看到她那副痛苦的模样,多少就已经猜出是什么情形了,于是叹了口气,朝着她走过来,把汤放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轻声地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你还年轻啊,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很幸福的生活等待着你呢,何必为了这些事而这么痛苦呢?”农妇顿了下,又接着说道,“当时救你回来的时候,看你已经疼成那个样子了,可还一直用手捂着自己的肚子,我们当时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大夫来给你治疗的时候,才说你的孩子没有了。可是连医生都说,没见过你这么疼爱孩子的人呢,当时摔下来的时候,还一直用手捂着肚子,想必是不想让孩子太过痛苦,唉,人这辈子啊,孩子就是心口上的一块病,我知道你想起来的时候一定很难受,不过我也曾经经历过这些,我和我丈夫连续好几年都没能要上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却还是流产了,当时我也很难过,可是却也没有办法,孩子是上天给你的礼物,也许是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所以上帝就把孩子收回去了,等什么时候,我们终于能够准备好的时候,孩子就会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来。”
任雪盈却还是禁不住地落泪,眼泪就像是止不住的珠子不停地掉落下来,渐渐打湿了手背。其实被程天桀逼走的时候,她心里的疼痛多少还是因为腹中有孩子的缘故能够稍稍地得到一些缓解,就像她曾经安慰自己的那样,也许这个孩子就是她和程天桀之间最后的联系了吧,反正这辈子程天桀都不会再来找自己了,即便是知道她遭遇危险的情形下,都还是一样地不会来救她,孩子就这样失去了,也许就像农妇说的,是上帝觉得她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有当一个母亲的能力,于是就这样收走了。
可是她心里却如此地疼痛,疼得简直连捂着心口的时候,都不能得到丝毫地缓解,痛苦这样地追着他在跑,她觉得以后可能只要看到孩子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已经失去的孩子,这种痛苦也许会比离开了程天桀的痛苦更让她难以忘怀。她禁不住会这样想,也许是连老天也要切断所有她和程天桀的联系,才会这样残忍地把孩子带走吧。因为这样她以后就再没有任何温情地画面可以去想象,对程天桀所有的善意和好心都会变成一种真实的残忍,会时时刻刻记住他在赶走自己时候说的话,“你只是我爱的那个女人的替身罢了,从头到尾我爱的人都只是她,你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随时可以用钱打发了的情妇而已,我要的是你的身体,一时的兴致,现在这种兴致没有了,情绪也消失了,而我也已经找到了我爱的那个人,自然你这个替身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她每每想起这些话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哭,泪水总是止也止不住。手背抬起来擦掉了,却还是要落下来,好像连泪水也想要从她的身体里逃脱掉,也许这样哭够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哭了吧。一起都随着泪水一起消失了,一切都变成了没有可能的事情,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她却还是要继续往前走。
农妇每次看到她独自坐在床边落泪,就禁不住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傻姑娘啊,你可别再哭了。虽然没把孩子生下来,可是女人失去孩子就跟生过孩子一样,你现在就是在坐月子,一定不能这么一直哭,以后年纪大了就该遭罪了,你如果以后还要孩子的话,可不能再这么哭了,要不身子就该坏掉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好好地想一想以后要怎么生活吧。”
任雪盈在农户的家里住着,从醒来到现在也有四五天的时间了,这一星期里她过得很艰难,总是在不停地哭,可是还是不能止住心里的痛苦。她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其实身体并没有受到什么重创,因为挂在树枝上的缘故,所以只是身体上被石子划破了一些伤痕,但是腿脚和胳膊都没有大碍,除了摔倒的时候膝盖上的一些擦伤,也很快就在农户夫妇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康复了。
只是,她心里却还是无法那么轻易地就对孩子的事情释怀。毕竟,这已经是她失去的第二个孩子了。一想起自己从此就和程天桀再无任何瓜葛的时候,心里除了对程天桀的恨意外,更多的却是失落。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想要这么责骂自己,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放不下对他的那份心意,尽管他到最后都没有来对自己伸出援手,让她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和责难,可是心底的那份感情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的。
对于程天桀所说的那个穆雪晴,她从来没有见过。可是在被林亚娇抓到仓库里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程天桀当初和穆雪晴非常地恩爱,可是林亚娇却也非常地喜欢程天桀。后来在穆雪晴生了重病的时候,程天桀一面忙碌地照顾着穆雪晴,另一面却也要疲于奔命地照料当时已经岌岌可危的公司,因而分身乏术。是林亚娇在这时候伸出援手,帮他解决了穆雪晴的医药费的问题,可以说给他提供了很多的帮助。只是后来,穆雪晴却不知为何突然离开了程天桀,让他痛不欲生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为了公司的缘故,再加上林亚娇在穆雪晴离开他的时候,一直都守护在程天桀的身边,因而程天桀才会和她很迅速地就订了婚。只是后来却一直拖延婚期,只说想要等公司有所稳定的时候再解决个人问题。
后来,程天桀遇到了自己,也不过是将近一年前的事情。她做了程天桀的情妇。然后在她终于对程天桀动了心的时候,,穆雪晴却回来了,程天桀毫不留情地就这样推开了她这个替身,重新回到了穆雪晴的身边,连带着还有那个可悲的从头到尾都被利用了的林亚娇。
任雪盈几乎不能细细地去想这其中的事情,只要一想起孩子,一想起程天桀,心疼的感觉就几乎无法抑制。可是悲痛总是会有微微虚弱的时候,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来。因为一直住在农户的家中,所以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局面。她始终觉得林亚娇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她,既然当初就打算要用她来当筹码,那显然不会让她这么简单地就离开。如果林亚娇知道她还没有死,一定会想办法抓到她的。
一天在和农妇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喝茶的时候,农妇禁不住问她说道,“你有没有家人啊?能不能联系到他们?你这个样子一定要好好地在家中休养一段时间才好,我想你家人应该也很担心你了吧?要不要我们帮你去联系一下?”
任雪盈首先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父亲在哪儿,当初他拿着程天桀给他的五百万,只说去乡下买地购房,可是实际上连她都猜得出,他大概是带着那笔钱又继续去赌了。他从来都是那么一个不切实际的人,总是每天都买各种彩券,想着能有一天暴富,从此就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父亲应该是不会来救她了,如果知道她现在还处在这么危险的境地下,应该更加不可能轻易地就来找她。
这般想着,她就又有些失望起来。程天桀,更是不可能来找自己的了。否则当初她也不用那么绝望地从山崖上跳了下去。这般想着,唯一能够想到的人,或许就只剩下那个在痛苦的时候总是陪伴着她的杜荀鹤了。
她知道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否则一旦被林亚娇的人找到她的话,她就彻底地完蛋了。林亚娇如果无法从程天桀那里弄到钱的话,一定不会轻易地就放过自己,而那两个没有得逞的男人更是不会放过她。她如果被抓回去了,就真的永远都没办法再逃出来了。
农妇看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就笑眯眯地说道,“我可不是要赶你走啊,无所谓的,就算你没有亲人,也可以继续在我们这边住下来,只是我们的饭菜啊什么都不够丰盛,可能你要受点苦。我只是怕你的家人会担心罢了。而且你住了这么久,从来没见你说过家里人的事情,所以有些担心你罢了。”
任雪盈苦笑了下,淡淡地说道,“我母亲很早就不在了,我一直和继父一起生活,不过现在暂时也找不到他人在哪儿,不过我想我可以找我的朋友来接我。只是他现在在国外,不知道能不能那么容易联系上。”
农妇听了这话,连忙说道,“那得去外头镇子上打电话了,我家这边都没有电话,可能得走一段距离才行。我看还是等你好一些的时候再去打吧。”
任雪盈点了点头。只是后来细细想想,又觉得还是应该抓紧时间赶紧离开这里才对,因为她还不知道林亚娇会不会带人正在四处找寻她,一旦被抓住的话,就算杜荀鹤从国外赶来,可能也没有什么机会了吧。
几天之后,她腿脚上的伤势都痊愈了,终于能行走的时候,她就按照农妇给的地址,往镇子上去了,在奶瓣的一个小商店找到了公用电话,然后凭着记忆拨打了杜荀鹤的电话。
握着听筒的时候,她心里不自觉地又开始紧张起来。自从杜荀鹤去了国外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通过电话,因为每次打过去都是电话答录机,所以渐渐地她也就不再打电话了,这时候突然又打给他,不觉有些尴尬起来,而且也有些担心自己打过去之后也是电话答录机,所以电话拨通之后,心情还是有些紧张和复杂。
电话的声音嘟嘟地响了几声之后,她没有听到答录机里那机械的回答,而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隔了那么久没有听到了,却还是如此地温柔。
“喂?”
她握着听筒的手不自觉又紧了紧,心里所有的委屈不自觉地全部涌了上来,疼痛感也在身体上反复缱绻起来,竟然好半响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呼吸也跟着有些带着悲戚的意味。
杜荀鹤却像是有感应似的,竟然在停顿了一会儿之后,问道,“是雪盈吗?”
任雪盈顿时哭了起来,声音也抖抖索索起来,“是我,小鹤,我是雪盈。你可不可以来救我?我真的好害怕,我不知道还能依靠谁,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好痛苦,我真的好痛苦,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样,每次我以为已经疼到极致的时候,却没想到还是会继续疼一次。小鹤,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要让我来承受呢?”
杜荀鹤的声音中满是焦急和紧张,“雪盈,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程天桀呢?他……他离开你了吗?你为什么那么痛苦?”他问了好多问题,可是却只听到任雪盈的哭泣声,不觉更加温柔地问道,“你在什么地方,告诉我,我会尽快来接你,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雪盈,勇敢一点,我会来接你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以后再也不会这么痛苦了,相信我,痛苦都会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
任雪盈在这些天里唯一一次感受到了浓浓的依赖感,仿若这一通电话打过去之后,才渐渐让她这些天笼罩着的痛苦终于消失了一些,绝望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了一些。